作者:马致远
《汉宫秋》 元·马致远作.写西汉元帝受匈奴威胁,被迫送爱妃王昭君出塞和亲.全剧四折一楔子.剧情是:汉元帝因后宫寂寞,听从毛延寿建议,让他到民间选美.王昭君美貌异常,但因不肯贿赂毛延寿,被他在美人图上点上破绽,因此入宫后独处冷宫.汉元帝深夜偶然听到昭君弹琵琶,爱其美色,将她封为明妃,又要将毛延寿斩首.毛延寿逃至匈奴,将昭君画像献给呼韩邪单于,让他向汉王索要昭君为妻.元帝舍不得昭君和番,但满朝文武怯懦自私,无力抵挡匈奴大军入侵,昭君为免刀兵之灾自愿前往,元帝忍痛送行.单于得到昭君后大喜,率兵北去,昭君不舍故国,在汉番交界的黑龙江里投水而死.单于为避免汉朝寻事,将毛延寿送还汉朝处治.汉元帝夜间梦见昭君而惊醒,又听到孤雁哀鸣,伤痛不已,后将毛延寿斩首以祭奠昭君.《汉宫秋》全名《破幽梦孤雁汉宫秋》,流传版本有:明脉望馆藏《古名家杂剧》本,明顾曲斋刻《元人杂剧选》本,《元曲选》甲集本,《酹江集》本,《元杂剧二种》本,《元曲大观》本,《元曲四种》本,《元人杂剧全集》本.
作者:无
写祝英台女扮男装往杭城求学,路遇梁山伯结为兄弟,同窗三载,情谊深厚。祝父催女归家,英台行前向师母吐露真情,托媒许婚山伯,又在送别时,假托为妹作媒,嘱山伯早去迎娶。山伯赶往祝家,不料祝父已将英台许婚马太守之子马文才,两人在楼台相叙,见姻缘无望,不胜悲愤。山伯归家病故,英台闻耗,誓以身殉,马家迎娶之日,英台花轿绕道至山伯坟前祭奠,霎时风雷大作,坟墓爆裂,英台纵身跃入,梁山伯与祝英台化作蝴蝶,双双飞舞。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发源于浙江宁波鄞县,是中国四大民间故事之一,是世界文体的瑰宝。这个优美动人的故事和由此改编的戏剧,经历了千百年,久演不衰。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(大合唱)啊……彩虹万里百花开,蝴蝶双双对对来,天荒地老心不变,梁山伯与祝英台。「求学受阻」
(大合唱)祝英台在闺房,无情无绪意彷徨,眼看学子求师去,面对诗书暗自伤。 祝英台(以下简称“祝”):跟你们说我吃不下,你们又拿来干什么?
奴1:小姐,自从进香回来已经几天了,你一点东西都不吃怎么行呢。
奴2:是啊,身子骨要紧,书要念,饭也得要吃啊。 奴1:不念书饿不死,不吃饭。。
祝:够了够了!你们懂什么。
奴1:小姐,你就少吃点吧! 祝:不吃不吃,说不吃就不吃。 奴1:好好。。。。不吃不吃。
祝:唉!拿走拿走。
祝:干什么?
奴:夫人叫我送来的莲子羹。
奴:还有夫人自个儿炖的银耳。
祝:拿走拿走。。。听见了没有,拿走。 银心:小姐、小姐、小姐,不好了。
祝:什么事啊,大惊小怪的。 银:夫人又亲自上楼来了。
银心:夫人,小姐刚睡著。
祝夫人:小姐的病怎么样?
奴:唉!更重了。
祝夫人:唉!这孩子,银心呀,赶快请个郎中给小姐看看。 「伪装郎中」 (大合唱)名门闺秀千金女!抛头露面事可羞!
祝老爷:怎么样?祝夫人:这怎么得了呀,成天茶不思,饭不想的,我看你就答应她吧!唉!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……
祝老爷:都是你把她惯坏了。
祝夫人:郎中来了。 祝老爷:郎中!?
银心:见过我家员外夫人。
祝老爷:请坐请坐。
祝:谢坐。
银心:先生请坐。
祝老爷:这个郎中有点面善。
祝夫人:是啊,有点像英台的表哥。
祝:请问员外夫人,府上哪位玉体违和啊?
祝老爷:是小女身体不适。
祝:这个,医家之道嘛,在乎“望闻问切”,望者观气色也,闻者听声音也,问者问病情也,切者切六脉也,但不知令嫒的贵恙因何而起? 祝老爷:因为小女想去杭城读书,是我不允,故而抑郁终日,病倒在床,请先生替她医治医治。
祝:哦!得的是这种怪病。
祝夫人:啊!怪病。
祝:这种病,药方倒有,只是药引难求。
祝老爷:只要能治好小女的病,不论任何珍贵药品,我都不惜金钱。
祝:可是这几味药引子,实在太难找了。
祝老爷:哦,先生你不妨妨看。
祝:员外,听了--
(祝)一要东海龙王角,二要虾子头上浆,三要万年陈壁土,四要千年瓦上霜,五要阳雀蛋一对,六要蚂蝗肚内肠,七要仙山灵芝草,八要王母身上香,九要观音净瓶水,十要蟠桃酒一缸。倘若有了药十样,你小姐病体得安康。
祝老爷:先生,你这十味药简直是开玩笑嘛!
祝夫人:先生,这些个药上哪去找?
祝:所以,我说你们小姐的病是心病,这心病嘛—还得心药医。
祝老爷:心药?
祝:这个既然是小姐心想到杭城去读书,员外就答应她吧!员外要是答应了她,我想小姐的病一定就会好的。
祝老爷:因为一个女孩子家,混在男子群中很不方便,所以我不让她去。 祝:小人倒有一个办法,保可无虑。
祝夫人:什么办法?
祝:不如让她改扮男装。据小姐的性情看来,不让须眉,如果改扮男装,一定与男子一般无二,就是父母也看不出来。 祝夫人:先生的话未免过份,我的女儿是我一手带大的,怎么会看不出呢? 祝老爷:是啊,一定看得出。
祝:一定看不出。
祝老爷:要是真的看不出来,我就让她去。
祝:员外的话是真的?
祝老爷:当然是真的。
祝:多谢爹爹。 祝老爷:是你?
祝:女儿英台。
银心:员外,夫人,连小姐都看不出来?
祝老爷:胡闹,这简真是胡闹!
祝夫人:刚才你亲口答应的,就让她去吧!
祝老爷:你看,都是你把她惯坏的,唉!
祝:孩儿叩别爹爹、母亲。
祝夫人:好了,爹爹已经答应了,快起来吧!
祝:谢爹爹。
「草亭结义」
(梁山伯):远山含笑,春水绿波映小桥,行人来往阳关道,酒帘儿高挂红杏梢,绿荫深处闻啼鸟,柳丝儿不住随风飘。
(四九):看此地风景甚妙,歇歇腿来伸伸腰。
四九:好热,相公,这儿离那尼山到底还有多远。
梁:还有十八里,歇会儿吧!
四九:看人家三五成群的,多热闹啊!咱们,就两人,要是有个伴多好。
四九:这个人八成是聋子--喂!你们到哪儿去呀?
银心:你干什么呀!动手动脚的。
四九:啊呀!你不哑巴? 银心:你才是哑巴呢!
四九:那可恕我冒失了,对不起…… 银心:好说,好说。
四九:我们是从会稽白沙岗来的,到杭城尼山念书去的。
银心:啊!你去念书。
四九:不,是我们相公。
银心:那好极了,我们也是到尼山去念书的。小姐--
祝:小姐明明在家,你提她干嘛!
银心:我是想小姐如果能跟我们一块儿出来念书,那多好啊!
祝:是啊! 梁:这位仁兄请了。
祝:请。
梁:敢问兄台也是到尼山去读书吗?
祝:是的,仁兄也是?
梁:是的,请问尊姓大名。
祝:小弟姓祝,草字英台。
梁:喔!祝兄。
祝:不敢。还没请教…… 梁:在下梁山伯,我们中途相逢,真是三生有幸。
祝:仁兄多指教。
梁:那里那里,喔!刚才听这住小哥说,府上还有住小姐也想念书。
祝:仁兄有所不知--
(祝)家中小妹志高强,要与男儿争短长,脂粉不需濡笔墨,钗钿不爱爱文章,一心随我杭城去,兄妹双双共学堂,无奈爹爹头脑旧,女儿不许出闺房。
梁:高论。
(梁):天生男女本公平,人世荒唐不近情。
(祝):我只道天下男子一般样,难得他为女子抱不平。
(梁):像这般良明益友世间少,我有心与他结为兄弟盟。 梁:祝兄。 祝:梁兄。
梁:小弟有话就是不便启齿。
祝:有何见教但说不妨。
梁:如此直言了--
(梁):无兄无弟感孤单,水远山长行路难,如蒙兄长不嫌弃,与君结义订金兰。
(祝):求师同是别家园,萍水相逢信有缘,从此书窗得良友,如兄如弟共钻研来。
祝:旅途之中。就是未带香烛。
梁:不妨我们插柳为香。敢问仁兄……
祝:我十六,你呢?
梁:十七。 祝:我敬你为兄。
梁:我爱你如弟。来。
(梁、祝):相逢好,柳荫树下同拜倒,蒙你不弃来结交。
(四九、银心):结金兰,胜过同胞,做一个生死之交。
梁:你们这是干什么?
四九:我们这儿也八块年糕呀。
梁:什么八块年糕? 银心:他是说八拜之交。
四九:对啦!八拜之交。
「英台闹学」
(大合唱):子曰诗云朗朗诵唉,磨穿铁砚用工夫,从今了却英台愿哪,良师益友共一庐!共一庐!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於至善,知之而後有定,定而後能静,静而後能安,安而後能虑,虑而後能得。
(先生):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,
(大合唱):先治其国。 (先生):欲治其国者,
(大合唱):先齐其家。
(先生):欲齐其家者,
(大合唱):先修其身。
(先生):子曰:“学而时习之,不亦悦乎。”
(学生):“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。”
(先生):“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,”
(梁):“近之则不逊,远之则怨。”
先生:子曰:“饱食终日,”
(马文才):饱食终日……饱食终日……
先生:下一句。
(马):饱食终日。
先生:饱食终日的下一句。 (马):下一句。
先生:饱食终日以後呢?
马:饱食终日以後就不饿了!
先生:哼!真是朽木不可雕也! 马:粪土之墙不可污也!
梁:英台,英台……你看见英台没有。我到处找你,原来你躲在这儿用功呢。
祝:用功,哼!不如改为我躲在这儿生气!
梁:生气,生什么气? 祝:刚才老师问你什么来着?
梁: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,近之则不逊,远之则怨。 祝:不对,不对,太不对了。
梁:我答得不对? 祝:不是说你答得不对,是书上说的不对,男子是人,女子也是人,怎么…… 梁:自古道女人是祸水,难道贤弟你没听说过? 祝:女人是祸水,怎么呀?
梁:自古以来为女人而亡国的不少,贤弟听了--
(梁):夏桀王为妹喜把江山败,殷纣王为妲己黎民受灾,周幽王宠褒姒犬戎犯界,戏诸侯一笑烽火台,圣人之言传後代,仔细想再思裁,为兄之言该不该?
祝:梁兄听了…… (祝):古来多少女贤才,细听小弟说明白,女娲炼石把天盖,嫘祖养蚕把桑栽,把桑栽,慈母教子有记载,请问兄,孟母三迁为何来呀?那些昏君自把朝纲败,亡国反怪女裙钗,兄读书不求甚解,是非黑白分不开,小弟之言休见怪,堪笑你是小书呆。 (梁):茅塞顿开,贤弟胸中有大才,愚兄我一知半解,论文章不及贤弟台,从今後苦琢磨不懈怠,书中之言应分解。
四九:公子,公子。
梁:什么事,你看你,慢慢说吧!
四九:我听银心说,祝公子病了,病得很厉害。 梁:那一定是刚才受了风寒,我看看去。
梁:英台,英台,英台怎么样?
银心:梁相公,等一等。
梁:怎么啦,是不是很厉害呀?
银心:不,不是,我们相公刚睡着。
祝:谁呀?
梁:是我呀。
祝:梁兄。
梁:贤弟,怎么了?
祝:没有什么,只不过受了点风寒,有点发烧。
梁:唉呀!好烫啊!
梁:今天晚了,明天一定请个郎中看看,现在我来给你看看脉。
祝:不用了,我家里带来几服成药,已经叫银心替我煎了。
银心:梁相公,这儿有我服侍,您还是回房休息去吧!
梁:不不不,今天晚上我睡在这里,你放心好了,有我陪伴你家相公。 祝:怎敢劳动梁兄呢,梁兄还是请回吧!
梁:还客气什么呢,我是住定了,今晚我要与贤弟抵足而眠,贤弟夜里要茶要水,我好随时照顾,银心你到外厅去睡吧。
银心:梁相公,亏你还是读书明理的人,怎么说出这种话来!?
梁:怎么!?
祝:男女授受不亲,何况是同榻而眠呢!?
梁:你怎么把愚兄比起女人来啦!?
祝:梁兄既不是女人,怎敢劳动梁兄侍候茶水呢? 梁:为了贤弟有病,慢说是侍候茶水,就是做牛做马,我也甘心情愿的。银心,你去吧!今天晚上一切就有我了。
银心:有你就糟了。
祝:她是说小弟不惯与人同眠,如梁兄一定要住在这儿,那么就请梁兄另一条被吧!
梁:好,既然这么说,愚兄就依你,银心啊,你去叫四九把我的被拿来。
祝:银心啊,既然这样,就依梁相公吧。
同学:喂,洗澡去,去不去? 梁:咱们也去呀?
祝:干嘛?
梁:洗澡呀。 祝:洗澡,我不去。
梁:怎么了?
祝:我,我有点不舒服。
梁:你不去,我也不去了。唉!咱们说到什么地方呀,咱们说到什么地方呀,唉!你看你。
四九:走,洗澡去。
银心:你干什么呀,我不去,我不去嘛! 四九:咱们走吧!
梁:是你呀。
祝:怎么了,自己补衣服呀? 梁:谢谢,谢谢。不行啊。
祝:来来来,我来吧! 梁:你又不是女人,还不是跟我一样笨手笨脚的。
祝:试试看么!
祝:好了。 梁:唉呀,不错嘛,比女人缝得还好嘛。
祝:帮你做事情,还占便宜。
梁:对不起,对不起。
(大合唱):啊……啊……光阴如箭似水来,匆匆过了三长载,梁山伯、祝英台,情重如山深如海。一个是说古论今言不断,一个是嘘寒问暖口常开,转眼三年容易过,匆匆春去春又来。 祝:怎么啦? 梁:贤弟。
(梁):英台不是女儿身,因何耳上有环痕? (祝):耳环痕有原因,梁兄何必起疑云,村里酬神多庙会,年年由我扮观音,梁兄做文章要专心,你前程不想想钗裙。
(梁):我从此不敢看观音。
银心:相公,梁相公,老师叫你。
梁:幸亏我的文章做好了,贤弟你等会啊,我去去就来。
银心:小姐,员外有信来了。怎么了,是不是又来催我们回去的啊,是不是呀!
祝:说夫人病得很厉害,真难死人了。
银心:难什么,那我们就回去好了。
祝:说倒挺容易的。
银心:怎么,舍不得梁相公。
祝:死丫头。 银心:我看不如找找师母。
祝:找师母干什么?
银心:跟她实话实说,有一句说一句,请她做个大媒。
祝:怪难为情的。 银心:看什么呀,有什么好看?
同学:那多难为情呀……
同学:谁说不是呢……
同学:活像个大姑娘,真像个大姑娘。
祝:我看不走也得走了。
祝:多谢师母。 师母:请坐。 祝:谢坐。 师母:既然是你母亲病了,是应该回去看看的。 师母:你老师回来,我替你跟他说说。
祝:多谢师母。
祝:师母。
师母:还有什么事吗?
祝:没有什么。 师母:英台有什么话,你尽管说好了。
祝:师母。 (祝):老师教诲恩如海,师母栽培德似山,自与梁兄同受业,春花秋月已三年,三年整,整三年,我有满腹心事口难言。 师母:当师母的面还有什么难为情的呢,说嘛! (祝):英台原是—原是乔装扮。 (师母)师母眼中早看穿。
(祝):既是师母早看穿,英台不复顾羞惭,千言万语说不尽,取出怀中白玉环,交与梁兄为信物,万望成全好姻缘。 (师母):英台貌与花相似,山伯才同锦一般,如此良缘谁不愿,师母更心欢,定会替你成全好姻缘。
祝:多谢师母。
「十八相送」
(大合唱):三载同窗情如海,相依结伴下山来。 (梁):想当初我把书馆上,桃红柳绿好风光,相逢结拜叙乡党,犹如手足一般样,伯父严命难违抗,贤弟接信归心忙,但愿你一路平安转回乡。
(祝):梁兄情意实难忘,亲身送弟下山岗,兄攻书伯母在家谁奉养?为何不娶一妻房?
(梁):一心攻书立志向,书中自有美娇娘,你本书香门弟有名望,想必早已订妻房! (祝):一句话问得我无言讲,他怎知我是女红妆,本该把终身事儿对他讲,猛想起临行时父命有三桩,事要三思休鲁莽,话到舌尖暂隐藏。
梁:刚才我们说……
祝:想小弟年纪还小,要什么妻房啊!梁兄,你看,今日天气晴和,不辜负大好时光,你我弟兄二人沿途吟诗以话衷肠如何? 梁:愚兄才疏学浅,不如贤弟满腹文章,只怕对不上啊。 祝:梁兄忒谦了。
(大合唱):无题文章不好想,且将风景咏诗章。
(梁):见一樵夫走奔忙,汗流夹背意慌慌!
(祝):他为何人把柴打,梁兄你为何人下山岗?
(梁):他为妻子把柴打,我为你贤弟下山岗。
祝:不对。 梁:怎么不对。
(祝):他为兄弟把柴打,梁兄哥!你为妻子下山岗。 (梁):为兄尚未成婚配,胡言乱语你太荒唐。
(梁):兄送贤弟到池塘,金色鲤鱼一双双。
(祝):好似比目鱼儿相依傍,弟兄分别诚感伤。
梁:贤弟,你为什么长叹呢?
祝:梁兄,你看鱼儿在塘里游来游去,他们总也不肯分开。 梁:只要没有人垂钓,他们是永远不分开的。 祝:这么说,我们是鱼就好了。
梁:唉!你看。
(梁):微风吹动水汤漾,漂来一对美鸳鸯。
(祝):形影不离同来往,两两相依情意长,梁兄啊,英台若是女红妆,梁兄愿不愿配鸳鸯? (梁):配鸳鸯,配鸳鸳,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。
(大合唱):过了一山又一山,前行到了凤凰山。
(祝):凤凰山上花开遍。
(梁):可惜中间缺牡丹。
(祝):牡丹花,你爱它,我家园里牡丹好,要摘牡丹上我家呀。
(梁):牡丹花,我爱它,山重水复路遥远,怎能为花到你家呀。
(祝):梁兄哥!有花堪折直须折,莫待无花惹心烦。
(银心):你看前面一条河。
(四九):漂来了一对大白鹅。
(梁):公的就在前面走。 (祝):母的後边叫哥哥。
(梁):未曾看见鹅开口,那有母鹅叫公鹅。
(祝):你不见母鹅对你微微笑,他笑你梁兄真像呆头鹅。
(梁):既然我是呆头鹅,从此莫叫我梁哥哥。
(银心):眼前一座独木桥。
(祝):心又慌来胆又小。
(梁):愚兄扶你过桥去。
(祝):你我好比牛郎织女渡鹊桥。
(梁):送子观音堂中坐,金童玉女列两旁。
(祝):他二人分明夫妻样,谁来撮合一炉香?
梁:这金童玉女怎么能成为夫妻呢?
祝:哦,不能成为夫妻的呀!你看,那是谁啊!?
梁:那是月下老人,专门管男女婚姻之事的。
祝:既是月下老人,为什么不把红线把他们二人系在一起呢?
(梁):月老虽把婚姻掌,有情人才能配成双,泥塑木雕是偶像,不解人间凤求凰。 (祝):梁兄呀!他二人有情又意,只因为泥塑木雕难把口儿张,观音大士把媒来做,来来来,我们替他来拜堂!
(梁):贤弟愈说愈荒唐,两个男子怎拜堂!?
(梁):兄送贤弟到塘中。 (祝):塘中照见好颜容。 (梁):有缘千里来相会。
(祝):无缘对面不相逢。
(梁):你看水里两个影。
(祝):一男一女笑盈盈。
(梁):愚兄明明是个男子汉,你不该比来比去偏把我比女人。
(大合唱):过了一滩又一庄啊!庄内黄狗叫汪汪! (祝):不咬前面男子汉,偏咬後面女红妆啊!
(梁):贤弟说话太荒唐,此地哪有女红妆,放大胆量莫惊慌,兄打狗你过庄。
(银心):前面过来一头牛。
(四九):牧童骑在那个牛背头。
(祝):唱起山歌解忧愁,只可惜对牛弹琴牛不懂,可叹梁兄啊!是个大笨牛。
(梁):非是愚兄动了怒,我明明是人你比做牛,还是个大笨牛。
(祝):梁兄啊!你别动肝火别生气!小弟作揖赔罪你且把怒休。
(祝):劳君远送感情深,到此分离欲断魂,一事在心临别问,问梁兄可有意中人?
(梁):愚兄生长在贫门,无势无财怎订婚?学业未成名未就,一时那有意中人?
(祝):闻说梁兄未订婚,英台有妹守闺门,梁兄如有求凰意,有我为媒事可成。
(梁):路远无缘见玉人,青春美貌定无伦。
(祝):问人与我无差异,问貌叫人两不分,我与她是同年同月同胞生哪!
(梁):上前一拜谢媒人,贤弟情深意更深,不怪出言多比喻,原来一味想联婚,可笑我冬烘头脑太昏昏哪!
(祝):此行何日再相逢,珍重春寒客里身,万恨千愁言不尽,临行一语意重深,莫忘了求亲早到祝家村。
四九:祝相公。
(大合唱):临别依依难分开,含悲忍泪祝英台,心中想说千句话,万望梁兄早点来。
(大合唱):朝思量,暮思量,一别长亭岁月长,卧病在床君知否,满天星斗夜初凉。
梁:师母,多谢师母。 师母:你这几天心神不定、闷闷不乐的,为了什么?
梁:我有点想……想家。 师母:想家,想家就请几天假回去看看吧!
梁:不要了,不要了。
师母:睡吧--山伯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。
梁:师母,什么事啊!
(师母):上前含笑问书呆,一事离奇你试猜,到底是男还是女?
梁:师母说的是谁啊? (师母):你三载同窗的祝英台。 (梁)男女分明何用猜,英台怎会是裙钗,明明师母开玩笑,山伯书呆并不呆。
(师母):他临行告别到□台,几度含羞口不开,取出玉环为信物,请求师母做媒来。
(梁):英台有妹似英台,自愿为媒配不才,临行已经当面说,又劳师母到书斋。
(师母):英台确是女裙钗,师母跟前自认来,儿女私情谁肯说,你书呆毕竟是书呆。
梁:啊!英台是个女的。
师母:是啊!
梁:啊!英台--英台是个女的,这么说英台就是九妹,九妹就是英台,唉呀!我跟她同学三载,三载同窗,怎么会啊!唉呀!这么说,她自己做媒配给我,她自己做媒配给我。
师母:你们两个既有婚约,你就应该早去求亲,明天早上禀明老师,下山访英台去吧! 梁:多谢师母!
(大合唱):梁山伯一心要把英台访啊,英台访啊!离了书房下山岗,下山岗。
(梁):访英台上祝家庄,眼前全见旧时样,回忆往事喜又狂,竟不知她是女红妆。出了城,过了关,她说我为妻子把山下,她说那比目鱼儿兄弟一般样。下了山,到了塘,她说鸳鸯两个两成双,她心中早想配鸾凤。凤凰山,凤凰山,家有牡丹等我攀,河中鹅,河中鹅,我山伯真是个呆头鹅。
(大合唱):织女会牛郎,庙里凤求凰,塘中分男女呀,黄狗咬红妆。
(梁):一桩桩,一件件,桩桩件件猜不透,唉!我是个大笨牛,大笨牛。
(四九):我是个小笨牛。
(大合唱):眼前已是柳荫在,长亭内她曾经亲口许九妹,许九妹,想不到九妹就是祝英台。
(梁):英台呀!你这个媒呀做得对呀!做得真对!袖中取出信物来,欢欢喜喜又藏在怀,早到祝家早相会,我梁家花轿早呀早去抬。急急忙忙把路赶,恨不得插翅飞到她□台。
银心:小姐,梁相公家派人提亲来了。
祝:你怎么知道呀?
银心:我怎么不知道,刚才我在门口看见老婆子打咱们家门口出去,说她是向咱们家员外给你提亲来的,不用说准是梁相公家派来的。
祝:不许你胡说!
银心:真的啊! 银心:小姐,怪不得昨晚烛花结了双蕊,烛花双蕊必有喜事。
祝老爷:喜事喜事,这真是天大的喜事。
祝:爹、妈。
银心:参见员外夫人。
祝老爷:英台,为父正惦记著我儿的亲事呢!偏偏今天就有人来为我儿提亲,这岂非不是一喜,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,这门亲事真是天凑良缘,我已应允了,你看如何!
祝夫人:英台,你可知将你许配那一家嘛?
祝:不知爹爹将女儿许配何人? 祝老爷:这门亲事非比寻常,提将起来我儿是知道的,是本郡太守之子马文才。
祝夫人:你看如何?
祝老爷:怎么?
祝英台:女儿不嫁。 祝老爷:门当户对,为什么不嫁?
祝:谁不知道马文才是不学无术的纨裤子弟啊!
祝老爷:传说之言,怎么可以深信呢? 祝:女儿不能从命!
祝老爷:不听父命就是不孝!
祝:女儿愿意侍候爹爹终老一生。
祝老爷:这是什麽话,焉有终生不嫁之理!
祝:女儿就是要嫁也不嫁给马文才! 祝老爷:我明白了,你在杭城读书的时候,莫非……银心,你陪小姐读书三载,做了些什么?讲! 祝:银心,你说好了!
银心:小姐在杭城读书的时候,与梁山伯相公义结金兰,形影不离,临行之时,小姐还……祝老爷:讲! (银心):小姐还亲口许九妹。 祝老爷:英台,你……
(祝老爷):怪不得好言相劝劝不醒,却原来在外有了儿女情,美满姻缘你不愿,辜负老父一片心,自从盘古开天地,那有闺女自订亲,马家有财有势有媒聘,梁山伯他与我祝家难联姻!
祝:爹爹,女儿与山伯三载同窗,情投意合,马家婚事女儿万万不能从命! 祝老爷:我已将你许配马家,择日下聘,万难更改。
祝:女儿心愿已定,但凭爹爹……
祝老爷:你,好奴才。
银心:小姐。
祝夫人:你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待会我慢慢劝劝她,也就是了。
祝老爷:从也要从,不从也要从。
祝:妈……
祝夫人:英台,你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,事到如今,你还是答应了吧!
(祝):妈……埋怨爹爹做事差,不该将女儿许马家,自从女儿回家下,曾将衷情禀告妈,儿的娘啊!
祝夫人:他们马家有财有势,你爹爹既已许了亲,怎么能再反悔呢!再说你自己许的亲,传说出去了总不大好听,我看你就委曲了吧!
(祝):我寒梅岂怕风雪压,凤凰怎肯配乌鸦,无论他马家权势有多大,要成亲除非是日出西山,铁树开花! 祝夫人:英台。
银心:夫人,您看这可怎么办呢? 祝夫人:偏偏那梁山伯又不早点来。
银心:小姐,梁相公来了。 (大合唱):梁山伯、祝英台楼台相会诉离怀,诉离怀。一个是满心欢喜情难禁,一个是满腹心事口难开,口难开。
梁:四九,下去。 四九:是。
祝:银心,给梁相公冲茶。
银心:是。
梁:小姐。
祝:梁兄。
梁:小弟与令兄有八拜之交,今日特来拜访,请问令兄何在啊!
祝:梁兄,你仔细地看看。 梁:你……
祝:我就是英台。三年前我想出外求学,故而改扮男装,不期与梁兄相遇,三载同窗多蒙照顾,英台感激不尽。
梁:贤弟,哦,念书的时候,咱们是兄弟相称,如今你这样的打扮,我该称你贤弟呢,还是……
祝:读书时节我是女扮男装,理该兄弟相称,如今不妨改称兄妹。
梁:如此,贤妹。 祝:梁兄,梁兄请坐。 梁:有坐,贤妹请坐。
银心:梁相公请用茶。
祝:梁兄,你我长亭分手,别来可好。
梁:好,贤妹家居想必安适。
祝:托梁兄之福,也还好。梁兄此来是路过,还是特地光临。
梁:愚兄特地到此,一来与仁伯大人问安,二来想看看你家九妹。
祝:九妹?
梁:贤妹啊!
(梁):那一日钱塘道上送君归,柳荫之下做大媒,九妹的婚姻你亲口许,求亲我特为上门来。
(祝):梁兄啊!你道九妹是哪一个,就是小妹祝英台。
梁:噢,就是你呀!
(梁):梁山伯与祝英台,天公有意巧安排,美满姻缘偿夙愿,今生今世不分开。
(祝):无奈是爹爹已将我终身……
(大合唱):啊……她终身二字方离口,含悲忍泪进绣闱。既是有心悔旧约,
(梁):临行又何必自为媒!
梁:银心,我问你-- (梁):到底她终身许配了谁?
(银心):就是那花花公子马文才!
(梁):你与我海誓山盟情义在,我心中只有你祝英台,你爹爹作主许马家,你就该快把亲事退。
祝:我也曾千方百计把亲退,拒绝马家聘和媒,无奈是爹爹绝了父女情,他不肯把马家亲事退。
梁:啊!不肯退亲。
(梁):你爹不肯把亲退,我家花轿先来抬,杭城请来老师母,祝家厅上坐起来,你我有媒也有聘,白玉环与蝴蝶坠,为何不能夫妻配。
(祝):白玉环蝴蝶坠,蝴蝶本应成双对,岂知你我自作主,无人当它是聘媒! (梁):纵然是无人当它是聘媒,我也要与你生死两相随。
(祝):梁兄句句痴心话,英台点点泪双垂,梁兄啊!梁门唯有你单丁子,白发娘亲指望谁?只怪我,英台无福份,梁兄你还是另婚配。
(梁):那怕是九天仙女我都不爱。
梁:愚兄先辞了。
(祝):梁兄……梁兄特地到寒舍,小妹无言可慰,亲斟薄酒敬梁兄。
(梁):想不到我特地来叨扰酒一杯! (祝):梁兄啊,草桥相遇便相亲,同学三载更有情,留下玉环为信物,相烦师母说婚姻,临行送我钱塘路,几度忘羞露本心,我与你水面成双留俪影,我与你堂前作对拜观音,岂知好事成虚话,棒打鸳鸯两离分,爹爹许了马家婚,心已碎,意难伸;尚有何言对故人?尚有何言对故?
(梁):我只道两心相照成佳偶,又谁知并蒂莲被狂风吹!我满怀悲愤向谁诉?我满眶热泪流与谁?一场好梦匆匆醒,万丈情丝寸寸灰,从今不到钱塘路,怕见鸳鸯作对飞。
(祝):梁兄!梁兄!这都是我把梁兄累!
祝:梁兄!不是英台无情无义,只是父命难违,梁兄啊! (祝):我为你泪盈盈,终宵痛苦到天明!
(梁):我为你汗淋淋,匆匆赶路未曾停。
(祝):我为你气难平,几次伤了父女情。
(梁):我为你碎了心,那有良药医心病。
(祝):信难守,物难凭,枉费当时一片心。 (梁):心如火,手如冰,玉环原物面还君。
(梁):吞声忍泪别卿去。
(祝):你抱病含愁怎能行! (梁):不能行,也得行,我死在你家总不成!
(祝):梁兄切莫太伤神,珍重年轻有用身,放下婚姻谈友爱,何时你再上我家门? (梁):将来有命终相见,无命今生不相逄,只有向草桥镇上认新坟。
(祝):认新坟,认新坟,碑上留名刻两人,梁山伯与祝英台,生不成双死不分。
(大合唱):梁山伯与祝英台,生不成双死不分,生不成双死不分。 (梁):我与她,生不成双死不分。
梁:英台,英台,英台……
梁母:山伯,山伯,吃药了。
梁:四九,四九! 梁母:他还没有回来呢!
梁:妈,你看英台会来吗?
梁母:我想她会来的,快吃药吧! 梁:孩儿的病不是药石可以医得好的,我恐怕不行了。
梁母:不会的。
梁:妈,你是空疼了我一场了。
梁母:山伯,年纪轻轻的,不要说这种话。
梁:想不到要你白发人反送我这黑发人,母亲的养育之恩,孩儿只有来生图报。
梁:小姐,小姐没来?
四九:相公,如今小姐已经是马家的人了,她叫你保重身体,别在以她为念。
梁母:是啊,要以身体为重。
梁:她看了我的信怎么说?
四九:她哭了半天,就叫我把这个交给相公。
(梁):常言道,结发夫妻到白头,看来你我今世无缘结鸾俦。
梁母:山伯! 四九:相公,相公。
梁:妈,孩儿死後,请将孩儿埋葬在南山路旁。 梁母:山伯,不要说傻话了。
梁:这是我随身之物,你去送给小姐,她看了这个,就跟看见我一样。
(梁):春蚕到死丝方尽,英台呀,我不到黄河不甘心!
梁母:山伯,山伯!(四九:相公!相公!)
梁:英台! 梁母:山伯,山伯!(四九:相公!相公!)
奴:小姐,花轿快到了,您快点梳妆吧!
银心:小姐不好了,梁相公他……
祝:他,他怎么样?
四九:他死了。
银心、四九、奴:小姐,小姐…… (祝):梁兄啊!我哭,哭一声山伯啊!我叫,叫一声梁兄啊,实指望与兄谐鸾凤,又谁知棒打鸳鸯各西东,楼台一别成永诀,小妹害你把命送,爹爹之命如罗网,马家好比虎狼凶,梁兄啊!梁兄啊!虽然空做阳台梦,就是十八层地狱我也要跟从。
祝:你家相公在临终的时候,说过什么话吗?
四九:我们相公叫我带来这幅罗帕,他说小姐见到这一个,就好像见到他一样。
祝:这上面…… 四九:是相公吐的血……他还叫了几声小姐的名字就死了。
祝:梁兄你死得好苦呀!四九,你家相公下葬了没有?
四九:已经埋在南山路旁了。
祝:南山路旁,南山路旁,四九,你回去吧,到家之後,即刻准备香蜡纸马,在南山坟前等我。
四九:小姐你……
祝:不必多问,快去吧!银心,送他下去。
银心:是。 银心:员外,夫人。
奴:拜见员外夫人。
祝老爷:花轿已经上门了,你们怎么还不替小姐打扮起来!
祝:人都叫你逼死了,还有什么好打扮的。
祝爷:什么?
奴:员外,小姐的同学的梁相公死了。
祝老爷:你怎么总是劝不醒呢,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,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,最好把这些闲事搁在一边。
祝:闲事!爹爹说得可真容易!
祝夫人:英台啊,马家的花轿到门口已经半天了,事到如今,难到还退亲不成啊!
祝:退亲倒用不着,我根本就没有答应这门亲事。
祝老爷:英台你……
祝夫人:你看你,有话慢慢说嘛!英台啊,婚姻大事总是要父母作主的,你爹爹已经答应了马家,怎么能再更改呢?再说马家财大势大…… 祝:他财大势大是他马家的事,我的心早许给了梁家了,我与山伯生不同衾死同坟,宁死不上马家门。
祝老爷:岂有此理,为父替你攀了这门高亲,难道委曲了你不成。 祝:爹爹一定要女儿上轿?
祝老爷:花轿已经上门了,还有什么一定不一定?
祝:也好,女儿就依从爹爹。 祝夫人:这才对了!
祝:不过,求爹爹也依我一件事。
祝老爷:说吧!
(祝):轿前两盏白纱灯,轿後三千银纸锭,花轿先往南山旁,英台要草桥镇上祭兄坟!
祝老爷:今日马家来迎亲,怎可去拜山伯坟!
祝老爷:太不成话,那有新娘上轿去祭坟的道理,一派胡言,简直是一派胡言。
(祝):爹爹若是不答应,要我上轿万不能。
祝夫人:员外,时候不早了,你就暂时依了她吧!
祝老爷:这怎么可以呢!
祝夫人:等她祭坟之後,再到马家拜天地也不算迟呀! 祝老爷:也只好如此了,你这个冤家真把我气死了!
祝夫人:好了,好了。 (祝):梁兄啊!楼台一别成永诀,人世无缘同到老。原以为天从人愿成佳偶,谁知晓姻缘薄上名不标。实指望你唤月老来做媒,谁知晓喜鹊未报乌鸦叫,实指望笙管笛箫来迎娶,谁知晓未报银河断鹊桥,实指望大红花轿到你家,谁知晓白衣素服来节孝。 (大合唱):梁兄啊! (祝):梁兄啊!不见梁兄见坟台,呼天唤地唤不归,英台立志难更改,我岂能嫁与马文才。
(大合唱):梁兄啊!
(祝):不能同生求同死啊!
(大合唱):彩虹万里百花开,蝴蝶双双对对来,地老天荒心不变,梁山伯与祝英台。 -----------------〔开头加括号者为歌唱部分,穿插于说白部分中的歌唱,以此方式区隔。〕
作者:无
楔子
(冲末扮刘天祥、搽旦杨氏、正末刘天瑞、二旦张氏、儿同上)(刘天祥诗云)白云朝朝走,青山日日闲。自家无运智,只道作家难。自家汴梁西关外人氏,姓刘名天祥。大嫂杨氏,兄弟是刘天瑞,二嫂张氏。我根前无甚儿女,止天瑞兄弟有个孩儿,年三岁也,唤做安住。我那先娶的婆婆可亡化了,这婆婆是我后娶的。他根前带过一个女孩儿来,唤做丑哥。我这兄弟和李社长交厚,曾指腹为婚。李社长根前得了个女孩儿,唤做定奴,也三岁了,他两个可是两亲家。
如今为这六料不收,上司言语,着俺分房减口。兄弟,你守着祖业,俺两口儿到他邦外府赶熟去来。(搽旦云)俺两个年纪高大,去不的了。(正末云)哥哥和嫂嫂守着祖业,我和二嫂引着安住孩儿。趁熟走一遭去。
(刘天祥云)这等,你与我请将李社长来者。(正末云)
我便请去。(做请科,云)李亲家在家么?(社长上,云)谁唤门哩?我开开这门。原来是刘亲家,有甚么话说?(正末云)俺哥哥有请。(见科)(社长云)亲家,你来唤我,莫不为分房减口之事么?(刘天祥云)
正是。只因年岁饥歉,难以度日,如今俺兄弟家三口儿,待趁熟去也。我昨日做下两纸合同文书,应有的庄田物件房廊屋舍,都在这文书上,不曾分另。兄弟三二年来家便罢,若兄弟十年五年来时,这文书便是大证见。特请亲家到来,做个见人也,与我画个字儿。
(社长云)当得,当得。(刘天祥念科,云)东京西关义定坊住人刘天祥,弟刘天瑞,幼侄安住,则为六科不收,奉上司文书,分房减口,各处趁熟。有弟刘天瑞,自愿将妻带子,他乡趁熟。一应家私田产,不曾分另。今立合同文书二纸,各收一纸为照。立文书人刘天祥同亲弟刘天瑞,见人李社长。(社长云)写的是。等我画个字,你两个各自收执者(画字科)(正末云)既有了合同文书,则今日好日辰,辞别了哥哥、嫂嫂,引着孩儿,便索长行。亲家,我此一去,只等年成熟时便回家来,你是必留这门亲事,等我回时,成就此事。(刘天祥云)兄弟你出路去,比不的在家,须小心着意者。有便频频的稍个书信回来,也免的我忧念。(正末云)哥哥放心,您兄弟去了也。(唱)
「仙吕」「赏花时」两纸合同各自收,一日分离无限忧。
辞故里,往他州。只为这田苗不救,可兀的心去意难留。
(正末、二旦、儿同下)
(刘天祥云)亲家,俺兄弟去了也。有劳尊重,只是家贫不能款待。惶恐,惶恐!(社长云)这也不消,在下就告回了。正是:将军不下马,各自奔前程。
(同下) 第一折
(外扮张秉彝同旦儿郭氏上)(张秉彝云)自家潞州高平县下马村人氏,姓张名秉彝,浑家郭氏,嫡亲两口儿家属,寸男尺女皆无,颇有些田地庄宅。因为东京六料不收,分房减口。近日有一人唤做刘天瑞,引着他浑家也是张氏,有个孩儿唤做安住,今年三岁,生的眉清目秀,是好一个孩儿也。我因见刘天瑞是个读书的人,收留他在我店房中安下。也是他的造化低,谁想两口儿染成疾病,一卧不起,小二哥说他好生病重。大嫂,咱那里不是积福处,你的旧衣服将着两件,我的旧衣服也将着两件,咱望他两口儿去来。(同下) (店小二上,云)自家店小二的便是。这是张秉彝家店房,近新来有三口儿趁熟的,到这店中安下,不想他两口儿患病,一日重似一日。人说我穷,他两个还比我穷。莫说道他两口儿迎医服药,连衣服也没的半片,饭食也没的半碗,怎么将养得这病好。我如今不免扶持出来,看看他气色。嗨!也可怜,多分要呜呼了也。
(正末同二旦、儿上,云)自家刘天瑞。自从离了哥哥、嫂嫂,到这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秉彝员外店中安下。多蒙这员外十分美意,并不曾将俺做那外人看待。
争奈自家命薄,染了这场疾病,一卧不起。二嫂怎生是好也!(二旦云)眼见的俺两口儿这病,觑天远,入地近,无那活的人也!(正末唱)
「仙吕」「点绛唇」拙妇熬煎,主家方便,相留恋。直着俺住到来年,谁想天不从人愿。
「混江龙」俺则为人离乡贱,强经营生出这病根源。拙妇人女工勤谨,小生呵农业当先。拙妇人趁着灯火邻家宵绩纺,小生呵冒着风霜天气晓耕田。甘受些饥寒苦楚,怎当的进退顿时。现如今山妻染病,更被他幼子牵缠。回望着家乡路远,知他是兄嫂高年。好教我眼巴巴没乱杀难相见,枉了也离乡背井,落的个赤手空拳。
(二旦与正末文书科,云)二哥,我这穷命,只在早晚了也。你收拾这文书,保重将息者。(二旦做死状科)(张秉彝上,云)可早来到店中也。君子,你那病体如何?(见正末科,云)呀!原来你浑家亡了也。
你如今也有些钱钞,发送你的浑家么?(正末唱)
「油葫芦」量小生有甚人情有甚钱,苦痛也波天。则为那家私生受了二十年,要领旧席铺停柩无一片,要领好衣服妆裹无一件。(张秉彝云)君子,你不须烦恼,我这里都已备下了也。(正末唱)谢员外厮济惠,谢员外肯见怜。(带云)小生若不得员外呵。(唱)则俺这人离财散央亲眷,兀良谁赍发与我一根椽。
(做悲科)(唱)
「天下乐」妻也,知他是你命难逃我命蹇,我想从也波前,也是宿世缘,将重孝不披轻孝来穿。想着你恩共情,想着你贞共贤,我甘心儿与你驾灵车,哭少年。
(张秉彝云)小二哥,着人来抬的二嫂出城外,拣个高原去处,好好的埋葬了者。(抬下)(正末云)
员外,我也送他一送。(张秉彝云)你是个病人,那里送的?便不送也罢。(正末做悲科)(云)妻也,我为着你呵。(唱)
「那吒令」念不出,消灾的善言;烈不得,买路的纸钱;(张秉彝云)我代你送出去。(正末云)怎敢劳动员外。
(唱)我可也放不下,殃人的业冤。一片心迷留没乱焦,两条腿滴羞笃速战,恰便似热地上蚰蜒。
(做走科)(唱) 「鹊踏枝」我甫抬身到灵柩边,待亲送出郊原,不觉的肉颤身摇,眼晕头旋。挪一步早前合后偃,(正末做倒科)
(唱)哎哟!叫一声覆地翻天。 (云)员外,小生有句话敢说么?(张秉彝做扶科,云)你有甚么话?你说。(正末云)小生东京义定坊居住,哥哥刘天祥,小生刘天瑞。因为六料不收,奉上司的明文,着分房减口。哥哥守着祖业,小生三口儿在此趁熟。当那一日,立了两纸合同文书,哥哥收一纸,小生收一纸,怕有些好歹,以此为证。只望员外广修阴德,怎生将刘安住孩儿,抬举成人长大。
把这纸合同文书,分付与他,将的俺两把儿骨殖,埋入祖坟。小生来生来世,情愿做驴做马,报答员外。
是必休迷失了孩儿的本姓也。(唱)
「柳叶儿」则被那官司逼遣,他道是没收成千里无烟,着俺分房减口为供膳。因此上携宅眷,撇家缘,图一个苟活偷全。 (张秉彝云)元来你的家缘家计,都在这一纸合同文字上哩。(正末唱) 「青哥儿」虽则是一张儿合同、合同文券,上写着一家儿庄田宅院,这便我久后归宗的证明显。趁如今未丧黄泉,叮咛你大德高贤。等孩儿长大时年,交付他收执依然。遮莫杀颠沛流连,休迷失水木根源。这便是你张员外种下的福无边,天须见。
(张秉彝云)我知道了。等你孩儿长大成人,交付与他,回还你祖家去也。(正末云)员外,俺那孩儿呵。(唱)
「奇生草」他目下交三岁,你若抬举他更数年。常则是公心教训诚心劝,教的他为人谨慎于人善,不许他初年随顺中年变。俺便死也难忘你这天高地厚情,员外你则可怜见,小冤家少母无爹面。
(张秉彝云)君子,你自挣。这都在我身上,决不负你所托也。(正末云)员外,我这一会儿不好了,扶我外间里去罢。(做扶科)(正末唱)
「赚煞尾」不争我病势正昏沉,更那堪苦事难支遣,忙赶上头里的丧车不远,眼见得客死他乡有谁祭奠?(带云)儿也,你若得长大成人呵。(唱)你是必休别了父母遗言:将骨殖到梁园,就着俺那祖父的坟前,古树林峰好墓田。员外,则你便是我三代祖先,我又无甚六神亲眷。可怜见俺两房头这几口儿,都不得个好团圆。(下)
(张秉彝云)好可怜也!他家三口儿来到我这里,老两口儿都死了,则留下这个小的,刚交三岁。他又无甚亲眷,就留在我家中,抬举的他成人长大,着他回去本乡,认了伯父、伯娘,着他一家儿团圆,也见的我久要不忘之意。(诗云)两口儿身亡实可怜,留下孩儿尚幼年。待他长大成人后,须教骨肉再团圆。
(下) 第二折
(张秉彝同旦儿上,云)自从刘天瑞两口儿身亡之后,又早过了十五年光景,安住孩儿长成十八岁了也。人都唤做张安住,他却那里知道原不是我的孩儿。
我自小教他读书,他如今教着几个村童。时遇清明节届,我到这坟上烈纸,就今日和孩儿说这个缘故。想他父亲遗言,休迷失了孩儿本姓。可早来到坟上也,怎生不见我孩儿来?(正末扮安住上,云)自家张安住,开着个学堂,教几个蒙童过日。今日清明节届,父亲、母亲先往坟上去了,我须走一遭去也呵。(唱) 「正宫」「端正好」我将着这一所草堂开,聚几个蒙童训,常则是对青灯黄卷埋身。苦了我也十年窗下无人问,何日得功名进?
「滚绣球」我可也为甚的甘受贫,不厌勤,抵多少策顽磨钝,也只为不如人学做儒人。指望待跃锦鳞,过禹门,才是俺男儿发愤,终有日际会风云。不枉了严亲教训能酬志,须信道古圣文章可立身,改换家门。
(见科)(张秉彝云)孩儿,等不的你来,俺和母亲先祭拜了也。你如今从头的拜祖先咱。(正末拜科)
(张秉彝云)有坟茔外边那个坟儿,孩儿你也拜他一拜。(正末拜科,云)父亲,墙外边那个坟儿,常年家着您孩儿拜他,可是俺家甚么亲眷?父亲可说与孩儿知道。(张秉彝云)孩儿也,我说与你呵,你休烦恼。
你不姓张,本姓刘。你是东京西关义定坊人氏,你伯父是刘天祥,你父亲是刘天瑞。因为你那里六料不收,分房减口,你父亲带你到这里趁熟。不想你父母双亡,埋葬于此。你父亲临终遗留与我一纸合同文书,应有家私田产,都在这文书上。我抬举你十五年了,孩儿也,俺虽无三年养育之苦,却也有十五年抬举之恩。
你则休生忘了俺两口儿也。(诗云)我不说之时恩不断,说罢之时断了恩。俺有朝一日身亡后,谁是我的拖麻拽布人?(正末云)这等,兀的不痛杀我也!(做气倒科)(张秉彝扶科,云)安住孩儿苏醒者。(正末唱)
「倘秀才」俺父亲口快心直怎隐?您孩儿鼻痛心酸怎忍?
想着那冻饿死的爷娘,兀的不痛杀人!别了兄嫂,离了家门,养下这个毒害的子孙。
(正末对墓哭科)(唱)
「呆骨朵」想着俺人亡家破,留下这个儿生忿,我直啼哭的地惨天昏。不争将先父母思量,又怕俺这老爷娘议论。
则道把十月怀耽想,可将这数载情肠尽。(张秉彝做叹科,云)嗨!他亲的则是亲。(正末唱)他道亲的则是亲,我怎肯知恩不报恩?
(云)父亲、母亲,您孩儿则今日就请起这两把骨殖,回家乡去。见了伯父、伯娘,将骨殖埋入祖坟,您孩儿得来侍奉。未知父亲意下如何?(张秉彝悲科,云)孩儿,则今日可便埋葬你父母去罢。(正末唱)
「倘秀才」待奉着俺先人的教训,怎敢道别了家尊的义分,您孩儿两下里爷娘一样的亲。怎敢道分真假,辩清浑,天地也就着俺亡家丧身。
「滚绣球」想当日盘缠无一文,遗留托二亲,痛杀我也命绝禄尽,谢父亲,将您孩儿抬举成人。离了这潞州下马村,早来到东京义定门,将俺这骨殖埋殡,认了伯父伯娘啊,您孩儿便索抽身。先安定了俺这十五年无主亡魂魄,回来报答你一双的高年养育恩,怎避的艰辛。
(张秉彝云)孩儿也,你去则去,可休不回来。
可怜见俺老两口儿,无儿无女,思想杀您也。这的是合同文书,孩儿,你收执了者。(正末做收执、拜别科)(张秉彝云)孩儿,你是必早些儿回来。(词云)
怎不教我悲啼痛苦,想起来似刀剜肺腑。你若葬了生身爷娘,是必休忘了你养身的父母。(下)(正末唱)
「倘秀才」远远望高山隐隐,近近听黄河滚滚,我则见段段田苗接远村。到祖宅,造亲坟,尽了我这点儿孝顺。
(云)哎!似这等走,几时得到!你也行动些个。 (唱)
「滚绣球」这般担呵我生怕背了母亲,这般担呵又则怕背了父亲,好着俺孝心难尽,做不得郭巨、田真。兀的不厌掉魂,唬煞人,原来是至诚的天顺,可又早动鬼惊神。曾闻的古来孝子担继母,感得园林两处分,俺今日也脚底生云。
(云)则今日便索回俺那家乡去也。(唱) 「煞尾」披星带月心肠紧,过水登山脚步勤。意急不将昼夜分,心愁岂觉途路稳。痛泪零零雨洒尘,怨气腾腾风送云。客舍青青柳色新,千里关山劳梦魄。归到梁园认老亲,恁时节才把我这十五载流离证了本。(下)
第三折
(搽旦上,云)妾身刘天祥的浑家。自从分房减口,二哥、二嫂、安住,他三口儿去了,可早十五年光景也。我这家私,火焰也似长将起来,开着个解典铺。我带过来的女孩儿,如今招了个女婿。我则怕安住来认,若是他来呵,这家私都是他的,我那女婿只好睁着眼看的一看,因此上我心下则愁着这一件。今日无甚事,在这门首闲立着,看有甚么人来。(正末上,云)自家刘安住是也。远远望见家乡,惭愧,可早来到也呵。(唱) 「中吕」「粉蝶儿」远赴皇都,急煎煎早行晚住,早难道神鬼皆无。我将饭充饥,茶解渴,纸钱来买路。历尽了那一千里程途,几曾道半霎儿停步。
「醉春风」俺心儿里思想杀老爷娘,则待要墓儿中埋葬俺这先父母。一会家烦恼上眉头,安住到大来是苦,苦!我则道孤影孤身,流落在他州他县,惭愧也,不想还认了这伯娘伯父。
(云)我问人来,这里便是刘天祥伯父家,且放下这担儿者。(做见搽旦科,云)老娘,借问一声:这里可是刘天祥伯父家么?(搽旦云)便是,你问他怎的?(正末拜科,云)原来正是俺伯娘。(搽旦云)甚么伯娘?这小的好诈熟也。(正末唱)
「红绣鞋」他、他、他,可也为甚么全没那半点儿牵肠割肚?全没那半声儿短叹长吁?莫不您叔嫂妯娌不和睦?
(云)伯娘,俺伯伯那里去了?(搽旦云)甚么伯伯?我不知道。(正末唱)伯伯可又无踪影,伯娘那里紧支吾,可教我那搭儿葬俺父母?
(云)伯娘,则我就是您侄儿刘安住。(搽旦云)
你说是十五年前趁熟去的刘安住么?你父亲去时有合同文书来,您有这合同文书便是真的,无便是假的。
(正末云)伯娘,这合同文书,有、有、有。(唱)
「普天乐」我意慌速,心犹豫,若无显证,怎辩亲疏?
(递合同科)(搽旦云)争奈我不识字?如何?(正末唱)伯娘可也不会读,将去着伯父亲身觑。(云)好一个贤达的伯娘也,我错埋怨了他。(唱)他元来是九烈三贞贤达妇,兀的个老人家尚然道出嫁从夫。(搽旦入门科)(正末云)呀!
伯娘入去了,可怎么这一晌还不见出来?我早猜着了也。
(唱)一来是收拾祭物,二来是准备孝服,第三来可是报与亲属。
(刘天祥上,云)自从俺天瑞兄弟,三口儿一去十五年,并无音信。我则看着那刘安住孩儿,知他有也是无。我偌大家私,无人承受,烦恼的我眼也昏了,耳也聋了。(做见科,云)兀那小的,你是谁家的?在我门首走来走去的?(正末云)我又不在你家门首,我这里是认亲眷的,干你甚么事?(刘天祥云)不是我家门首,可是谁家门首?(正末云)那壁敢是刘天祥伯伯么?(刘天祥云)则我便是刘天祥。(正末云)伯伯请上,受您侄儿几拜。(正末拜,科)(唱)
「迎仙客」因歉年趁熟去,别家乡临外府,怎知道命儿里百般无是处。先亡了俺嫡亲的爷娘,守着这别人家父母。 整受了十五载孤独,(刘天祥云)你叫做甚么名字?(正末唱)则俺呵,便是您侄儿刘安住。
(刘天祥云)你那里见刘安住来?(正末云)则我便是刘安住。(刘天祥做悲科,云)婆婆,你欢喜咱,俺刘安住孩儿回家来了也。(搽旦云)甚么刘安住?这里哨子每极多,见咱有些家私,假做刘安住来认俺。
他爷娘去时,有合同文书,若有便是真的,无便是假的。(刘天祥云)婆婆也道的是。我出去问他。刘安住,你去时节有合同文书,你将的来我看。(正末云)
有文书来,适才交付与伯娘了也。(刘天祥云)婆婆,休斗我耍,我问刘安住来,他道你拿着文书了也。(搽旦云)我不曾拿。(刘天祥云)刘安住,婆婆道他不曾拿。孩儿也,你等我来波,怎么就与了他?(正末唱) 「石榴花」俺一生精细一时粗,直恁般不晓事忒糊涂。则他那口如蜜钵说从初,并无问阻,索看文书。我则道是亲骨血这搭儿里重完聚,一家儿世不分居。我将这合同一纸慌忙付,倒着俺做了扁担脱两头虚。 「斗鹌鹑」我将那百诈的虔婆,错认做三移孟母。我又不索您钱财,又不分您地土。只要把无主的亡灵归墓所,你可也须念兄弟每如手足。便做道这张纸为有为无,难道我姓刘的不亲不故。
(做看担儿悲科,云)父亲、母亲,兀的不痛杀我也!(唱)
「上小楼」想着俺劬劳父母,遇了这饥荒时务。辞着兄嫂,引着妻男,趁着丰熟。怎知道寿短促,命苦毒,再没个亲人看顾,闪的这两把骨殖儿不着坟墓。
「幺篇」伯娘你也忒狠酷,怎对付!则待要瞒了侄儿,背了伯伯,下了埋伏。单则是他亲女,和女夫,把家缘收取,可不俺两房头灭门绝户?
(刘天祥云)安住孩儿,你那合同文书委实在那里也?(正末云)恰才是伯娘亲手儿拿进去了。(搽旦云)这个说谎的小弟子孩儿,我几曾见那文书来?(正末云)伯娘,休斗您孩儿耍。你恰才明明的拿进去,怎说不曾见?(搽旦云)我若见你那文书,着我邻舍家害疔疮。(刘天祥云)婆婆,你若是拿了,将来我看。 (搽旦云)这老儿也糊突。这纸文书,我要他糊窗儿?
有甚么用处?这厮故意的来捏舌,待诈骗咱的家私哩。
(正末)伯伯,您孩儿不要家财,则要傍着祖坟上埋葬了俺父母这两把儿骨殖,我便去也。(搽旦打破正末头科,云)老的,你只管与他说甚么?咱家去来。(关门科)(下)(正末云)认我不认我便罢,怎么将我的头打破了?天那!谁人与我做主咱!(哭科)(李社长上,云)老汉李社长是也。打从刘天祥门首经过,看见一个小后生,在那里啼哭,不知为何?我问他波。这小的,你是甚么人?(正末云)我是十五年前趁熟去的刘天瑞儿子刘安住。(社长认科,云)是谁打破你头来? (正末云)这不干我伯父事,是伯娘不肯认我,拿了我合同文书,抵死的赖了,又打破我的头来。(社长云)
刘安住,你且省烦恼,你是我的女婿,我与你做主。
(正末唱)
「满庭芳」谢得你太山做主,我是他嫡亲骨血,又不比房分的家奴。将骨殖儿亲担的还乡,故走了些偌远程途。你道俺那亲伯父因何致怒,赤紧的后尧婆先赚了我文书。(社长云)难道不认就罢了?(正末唱)我可也难回去,但能勾葬埋了我父母,将安住认不认待何如?
(社长云)刘天祥的老婆婆无礼也,我与你说去。
刘天祥开门来,开门来。(刘天祥、搽旦上,云)谁唤门哩?(开门科)(社长云)刘天祥,你甚么道理?你亲侄儿回来,你认他不认他便罢,怎生信着妻言,将他头都打破了?(搽旦云)这个社长,你不知他是诈骗人的,故来我家里打诨。他既是我家侄儿,当初曾有合同文书,有你画的字,有那文书便是刘安住。(社长云)你也说的是。兀那小的,你是刘安住,你父母曾有合同文书么?(正末云)是有来,恰才交付与伯娘了也。(社长云)刘大嫂,元来他有文书,是你拿着去了。(搽旦云)我若拿了他文书,我吃蜜蜂儿的屎。
(刘天祥云)且休问他文书,则问他那小的,你父亲那里人氏?姓甚名谁?为何出外?说的是便是刘安住。
(社长云)兀那小的,你既是刘安住,你父亲那里人氏?姓甚名谁?因何出外?说的是便是刘安住,说的不是便不是刘安住?(正末云)听您孩儿说来:祖居汴梁西关义定坊,住人刘天祥,弟天瑞,侄儿安住,年三岁。则为六料不收,上司明文,着俺分房减口,各处趁熟。有弟天瑞,自愿带领妻儿他乡趁熟,一应家私田产,不曾分另。今立合同文书二纸各收一纸为照。
立合同文书人刘天祥,同立文书刘天瑞,保见人李社长。不期父母同安住趁熟,到山西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秉彝家店房中安下,父母染病双亡,有张秉彝抬举的我成人长大。我如今十八岁了,担着俺父母两把骨殖儿,来认伯父。谁想伯娘将合同文书赚的去了,伯伯又不肯认我,倒打破了我的头。这等冤枉,那里去分诉也!(社长云)再不消说,正是我女婿刘安住。
(搽旦云)这个社长,你好不晓事,是不是不干你事。
关上门,老的,咱家里来,(同刘天祥下)(社长云)
这个老虔婆,使这等见识,故意不认他。现放着大衙门,我引的你告状去来。
(外扮包待制领张千上,云)老夫包拯是也。西延边赏军回还,到这汴梁西关里,只见一丛人闹。张千,你与我看着,为甚么事来?(社长叫科,云)冤屈也。 (包待制云)拿过来。(张千引上,见科,云)当面。 (社长词云)告大人停嗔息怒,听小人从头剖诉:小人是本县社长,他姓刘唤名安住。父天瑞,伯伯天祥,是嫡亲同胞手足。为荒年上司传示,着分房各处趁熟。
他父母远奔潞州,在张秉彝店中安寓。就当日造下合同,把家私明明填注。念小人有女定奴,曾许做刘家媳妇。这文书上写作见人,也只为沾亲带故。是一样写成二纸,各收执存为证据。谁想刘天瑞夫妇双亡,死的个不着坟墓。刚留下这三岁孩儿,着谁人与他乳哺。到如今十五余年,多得张秉彝十分看觑。交付与合同文书,着回家认他伯父。将骨殖做一担挑来,指望的傍祖茔好生安厝。到门前偏撞见狠心的伯娘,把文书早先赚去。百般的道假嫌真,全不念连根共树。 眼见得打破额头,闪的他进退无路。幸遇着青天老爷,似明镜不容奸蠹。可怜刘安住负屈衔冤,须不是李社长教唆为务。(包待制云)兀的刘安住,我不问你别的,只问你这十五年在那里居住来?(正末云)小人在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秉彝家居住来。(唱)
「十二月」可怜我时乖命苦,只在张秉彝家暂寓权居。生受了些风餐水宿,巴的到祖贯乡闾。我只道认着了伯娘伯父,便欢然复旧如初。
「尧民歌」怎知俺伯娘呵,他是个不冠不带泼无徒,才说起刘家安住便早嘴卢都。他把俺合同文字赚来无,尽场儿揣与俺个闷葫芦。似这冤也波屈,教俺那里诉,只落得自吞声,暗啼哭。
(包待制云)张千将一行人都与我带到开封府里来。(同下)(社长云)孩儿也,将这两把骨殖,且安在我家里,我同你到开封府去来。(正末云)那开封府包龙图,俺也多曾见人说来。(唱)
「收尾」他清耿耿水一似,明朗朗镜不如。他将俺一行人都带到南衙去,我把个头磕碎金阶,叫道委实的屈。(同下)
第四折
(张千排衙上,云)在衙人马平安,抬书案。(包待制上,诗云)冬冬衙鼓响,公吏两边排。阎王生死殿,东狱吓魂台。老夫包拯,自十日前西延边赏军回来,打西关里过,有一火告状的是刘安住。老夫将一行人都下在开封府南衙牢里,只不审问。你道为何?
只为刘安住告的那词因上说道:十五年前在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秉彝家住来,以此老夫十日不问。我已曾差人将张秉彝取到了也。张千,将安住一起,都与我拿上厅来者。(正末同众上)(正末唱) 「双调」「新水令」只俺这小人不解大人机,把带伤人倒监了十日。干连人不问及,被论人尽勾提。暗暗猜疑,怎参透就中意。 (张千云)当面。(众跪科)(包待制云)一行人都有么?(张千云)禀爷,都有了也。(包待制云)刘安住,这个是你的谁?(正末云)是我伯父、伯娘。
(包待制云)谁打破你头来?(正末云)是俺伯娘来。 (包待制云)谁拿了你合同文书来?(正末云)俺伯娘拿了来。(包待制云)那伯娘是您亲的么?(正末云)
是俺亲的。(包待制云)兀那婆子,这个是您亲侄儿不是?(搽旦云)这不是俺亲侄儿,他要混赖俺家私哩。
(包待制云)你拿了他文书,如今可在那里?(搽旦云)
并不曾见甚么文书,若见来我就害眼疼。(包待制云)
兀那刘天祥,这个是你亲侄儿么?(刘天祥云)俺那侄儿,是三岁离家的,连我也不认的。婆婆说道不是。 (包待制云)这老儿好葫芦提,怎生婆婆说不是就不是?兀那李社长,端的他是亲不是亲?(社长云)这个是他亲伯父、亲伯娘,这婆子打破他头。我是他亲丈人,怎么不是亲的?(包待制云)兀那刘天祥,你怎么说?(刘天祥云)婆婆说不是,多咱不是。(包待制云) 既然这老儿和刘安住不是亲呵,刘安住,你与我拣一根大棒子,拿下那老儿,着实打者。(正末唱)
「乔牌儿」他是个老人家多背悔,大人须有才智。外人行白打了犹当罪,可不俺关亲人绝分义。 (包待制云)你只打着他,问一个谁是谁非,便好定罪也。(正末唱) 「挂玉钩」相公道谁是谁非便得知,(包待制做怒科,云)
兀那刘安住,你可怎生不着实打者,(正末唱)俺父亲尚兀是他亲兄弟。却教俺乱棒胡敲忍下的,也要想个人心天理终难昧。我须是他亲子侄,又不争甚家和计。我本为行孝而来,可怎么生忿而归?
(包待制诗云)老夫低首自评论,就中曲直岂难分。为甚侄儿不将伯父打,可知亲者原来则是亲。兀那小厮,我着你打这老儿,你左来右去,只是不肯打。 张千,取枷来将那小厮枷了者。(做枷正末科)(正末唱)
「雁儿落」他荆条棍并不曾汤着皮,我荷叶枷倒替他耽将罪。稳放着后尧婆在一壁,急的那李社长难支对。
「得胜令」呀!这是我独自落便宜,好着我半晌似呆痴。
俺只道正直萧丞相,元来是风魔的党太尉。堪悲,屈沉杀刘天瑞,谁知可怎了葫芦提包待制?
(包待制云)张千,将刘安住下在死囚牢里去。
你近前来。(打耳喑科)(张千云)理会的。(张千做枷正末下)(包待制云)这小厮明明要混赖你这家私,是个假的。(搽旦云)大人见的是,他那里是我亲侄儿刘安住?(张千云)禀爷,那刘安住下在牢里发起病来,有八九分重哩。(包待制云)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。那小厮恰才无病,怎生下在牢里便有病?张千你再去看来(张千又报,云)病重九分了也。(包待制云)你再看去(张千又报,云)刘安住太阳穴被他物所伤,现有青紫痕可验,是个破伤风的病症,死了也。
(搽旦云)死了,谢天地。(包待制云)怎么了这桩事?
如今倒做了人命,事越重了也。兀那婆子,你与刘安住关亲么?(搽旦云)俺不亲。(包待制云)你若是亲呵,你是大他是小,休道死了一个刘安住,便死了十个,则是误杀子孙不偿命,则罚些铜纳赎;若是不亲呵,道不的杀人偿命,欠债还钱。他是各白世人,你不认他罢了,却拿着甚些器仗打破他头,做了破伤风身死。律上说:殴打平人,因而致死者抵命。张千将枷来,枷了这婆了,替刘安住偿命去。(搽旦慌科,云)大人,假若有些关亲,可饶的么?(包待制云)是亲便不偿命。(搽旦云)这等,他须是俺亲侄儿哩。
(包待制云)兀那婆子,刘安住活时你说不是,刘安住死了,可就说是。这官府倒由的你那?既说是亲侄儿,有甚么显证?(搽旦云)大人,现有合同文书在此。
(包待制词云)这小厮本说的丁一确二,这婆子生扭做差三错四。我用的个小小机关,早赚出合同文字。兀那婆子,合同文书有一样两张,只这一张,怎做的合同文字?(搽旦云)大人,这里还有一张。(包待制云)
既然合同文字有了也,你买个棺材,葬埋刘安住去罢。 (搽旦叩头科,云)索是谢了大人。(包待制云)张千,将刘安住尸首,抬在当面,教他看去。(张千领正末上)(搽旦见科,云)呀!他原来不曾死。他是假的,不是刘安住。(包待制云)刘安住,被我赚出这合同文书来了也。(正末云)若非青天老爷,兀的不屈杀小人也!(包待制云)刘安住,你欢喜么?(正末云)可知欢喜哩。(包待制云)我更着你大欢喜哩。张千,司房中唤出那张秉彝来者。(张秉彝上,见正末悲科)(正末唱)
「甜水令」我只为认祖归宗,迟眠早起,登山涉水,甫能勾到庭帏。又谁知伯母无情,十分猜忌,百般驱逼,直恁的命运低微。 「折桂令」定道是死别生离,与俺那再养爹娘,永没个相见之期。幸遇清官,高抬明镜,费尽心机。赚出了合同的一张文契,才许我埋葬的这两把儿骨殖。今日个父子相依,恩义无亏,早则不迷失了百世宗支,俺可也敢忘味了你这十载提携。
(包待制云)这一桩公事都完备了也。一行人跪着,听我老夫下断。(词云)圣天子抚世安民,尤加意孝子顺孙。张秉彝本处县令,妻并赠贤德夫人。李社长赏银百两,着女夫择日成婚。刘安住力行孝道,赐进士冠带荣身。将父母祖茔安葬,立碑碣显耀幽魂。 刘天祥朦胧有罪,念年老仍做耆民。妻杨氏本当重谴,姑准赎铜罚千斤。其赘婿元非瓜葛,限即时逐出刘门。
更揭榜通行晓谕,明示的王法无亲。(众谢科)(正末唱) 「水仙子」把白褴衫换了绿罗衣,抵多少一举成名天下知。为甚么皇恩不弃孤寒辈,似高天雨露垂,生和死共戴荣辉。虽然是张秉彝十分仁德,李社长一生信义,也何如俺伯父家有贤妻。
题目刘安住归认祖代宗亲
正名包龙图智赚合同文字
作者:郑光祖
郑光祖,字德辉,平阳襄陵(今山西襄汾县)人,生卒年不详。他是元代著名的杂剧家和散曲家,与关汉卿、马致远、白朴齐名,号称元代四大杂剧家之一。
有关郑光祖的生平事迹没有留下多少记载,从钟嗣成《录鬼簿》中,我们知道他早年习儒为业,后来补授杭州路为吏,因而南居。他“为人方直”,不善与官场人物相交往,因此,官场诸公很瞧不起他。可以想见,他的官场生活是很艰难的。杭州的美丽风景,和那里的伶人歌女,不断地触发着他的感情,他本来颇具文学才情,使他开始了杂剧创作。
据文学戏剧界的学者考证,郑光祖一生写过18种杂剧剧本,全部保留至今的,有《迷青琐倩女离魂》、《刍梅香骗翰林风月》、《醉思乡王粲登楼》、《辅成王周公慑政》、《虎牢关三战吕布》等。
从这些保留的剧目中,我们可以看出,他的剧目主要两个主题,一个是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,另一个是历史题材故事。这说明,在选择主题方面,他不像关汉卿敢于面对现实,揭露现实,他的剧目主题离现实较远。他写剧本,大多是艺术的需要,而不是政治的需要。
以描写青年男女爱情故事为主题的剧本中,《迷青琐倩女离魂》是他的代表作。剧本以唐朝陈玄佑的《离魂记》小说为素材,其大致情节是:秀才王文举与倩女指腹为婚,王文举不幸父母早亡,倩女之母遂有悔约的打算,借口只有王文举得了进士之后才能成婚,想赖掉这门婚事。不料倩女却十分忠实于爱情,就在王文举赴京应试,与倩女柳亭相别之后,由于思念王文举,倩女的魂魄便离了原身,追随王文举一起奔赴京城。而王文举却不知是倩女的魂魄与他在一起,还以为倩女本人同他一起赴京。因此,当他状元及第三年后,准备从京城启程赴官,顺便打道去探望岳母,便先修书一封告知倩女的父母,王文举偕同倩女魂魄来到了倩女身边,魂魄与身体又合一,一对恩爱夫妻得到团圆。
全剧集中刻画了倩女追求婚姻自主,忠贞于爱情的形象和性格。在婚姻上,决不轻易任人摆布。当她的母亲想要悔约,要她与王文举兄妹相称时,她便一眼看穿了母亲的用意,表示了坚决的反对。当倩女的魂魄离开真身,追随王文举一起赴京路上,王文举以为倩女本人奔来,先是说怕倩女的母亲知道,劝她回去,情女果敢地说:“他若是赶上咱,待怎样?常言道,做着不怕!”王文举劝阻行不通,使用礼教来教训她,说什么“聘则为妻,奔则为妾”,说她“私自赶来,有玷风化”。倩女更坚定地说:“你振色怒增加,我凝睇不归家。我本真情,非为相谑,已主定心猿意马”。表现了她对封建礼教的反抗和鄙视。
郑光祖在《倩女离魂》一剧中,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对爱情忠贞不渝,感情真挚热烈的少女形象,因而使这一剧堪与《西厢记》相媲美。也正由于此,使郑光祖“名香天下,声振闺阁”。郑光祖的历史剧,似乎不及他的爱情剧引人人胜,但是,他在描写人物内心活动方面,还是独具一格。
《王荣登楼》虽然在剧情、结构方面无甚可取,但词曲工丽,对人物心境的描写却颇具匠心。明人何良俊认为郑光祖元曲,当在关汉卿、马致远、白朴之上,他说;“王粲登楼第二折,摹写羁怀壮志,语多慷慨,而气亦爽烈,至后《尧民歌》,《十二月》,托物寓意,尤为妙绝。岂作脂弄粉语者,可得窥其堂庑哉”。刘大杰也说,这些曲词,“表现出思乡之情和怀才不遇的愤慨,情感的真挚,意象的高远,语言的俊朗,能与人物当时的心境相映衬。”
郑光祖一生从事于杂剧的创作,把他的全部天才贡献于这一民间艺术,在当时的艺术界享有很高的声誉。伶人都尊称他为郑老先生,他的作品通过众多伶人的传播,在民间产生了广泛的影响。他与苏杭一带的伶人有着紧密的联系,他死后,就是由伶火火葬于杭州的灵隐寺中的。
除了杂剧外,郑光祖还写过一些曲词,留至今日的,有小令六首,套数二曲。这些散曲的内容,包括对陶渊明的歌颂,即景抒怀,对故乡的思念,以及江南荷塘山色的描绘。无论写景抒情,都是清新流畅,婉转妩媚,在文学艺术的研究上有很高的价值。
同许多伟大的艺术家一样,尽管他们的作品数世纪来为人传诵,但他们本人的身世却鲜为人知。郑光祖也是这样,他默默地在艺术园地耕耘,把他的艺术成果奉献给民众,而又默默地离开了这个人世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●楔子
(旦扮夫人引从人上,诗云)
花有重开日,人无再少年。休道黄金贵,安乐最值钱。老身姓李,夫主姓张,早年间亡化已过。止有一个女孩儿,小字倩女,年长一十七岁。孩儿针指女工,饮食茶水,无所不会。先夫在日,曾与王同知家指腹成亲,王家生的是男,名唤王文举。此生年纪今长成了,闻他满腹文章,尚未娶妻。老身也曾数次寄书去,孩儿说要来探望老身,就成此亲事。下次小的每,门首看者,若孩儿来时,报的我知道。 (正末扮王文举上,云)
黄卷青灯一腐儒,三槐九棘位中居。世人只说文章贵,何事男儿不读书。小生姓王,名文举。先父任衡州同知,不幸父母双亡。父亲存日,曾与本处张公弼指腹成亲,不想先母生了小生,张宅生了一女,因伯父下世,不曾成此亲事。
岳母数次寄书来问,如今春榜动,选场开,小生一者待往长安应举,二者就探望岳母,走一遭去。可早来到也。左右,报复去,道有王文举在于门首。
(从人报科,云) 报的夫人知道:外边有一个秀才,说是王文举。 (夫人云)
我语未悬口,孩儿早到了。道有请。
(作见科)
(正末云)
孩儿一向有失探望,母亲请坐,受你孩儿几拜。
(作拜科)
(夫人云)
孩儿请起,稳便。
(正末云)
母亲,你孩儿此来,一者拜候岳母,二者上朝进取去。
(夫人云)
孩儿请坐。下次小的每,说与梅香,绣房中请出小姐来,拜哥哥者。 (从人云) 理会的。后堂传与小姐,老夫人有请。
(正旦引梅香上,云)
妾身姓张,小字倩女,年长一十七岁。不幸父亲亡逝已过。父亲在日,曾与王同知指腹成亲,后来王宅生一子是王文举,俺家得了妾身。不想王生父母双亡,不曾成就这门亲事。今日母亲在前厅上呼唤,不知有甚事,梅香,跟我见母亲去来。
(梅香云) 姐姐行动些。
(作见科) (正旦云)
母亲,唤您孩儿有何事? (夫人云)
孩儿,向前拜了你哥哥者。
(作拜科) (夫人云) 孩儿,这是倩女小姐。且回绣房中去。
(正旦出门科,云)
梅香,咱那里得这个哥哥来?
(梅香云)
姐姐,你不认的他?则他便是指腹成亲的王秀才。
(正旦云)
则他便是王生?俺母亲着我拜为哥哥,不知主何意也呵?
(唱)
「仙吕。赏花时」他是个矫帽轻衫小小郎,我是个绣帔香车楚楚娘,恰才貌正相当。俺娘向阳台路上,高筑起一堵云雨墙。
「么篇」可待要隔断巫山窈窕娘,怨女鳏男各自伤,不争你左使着一片黑心肠。你不拘箝我可倒不想,你把我越间阻越思量。 (同梅香下)
(夫人云)
下次小的每,打扫书房,着孩儿安下,温习经史,不要误了茶饭。
(正末云)
母亲,休打扫书房,您孩儿便索长行,往京师应举去也。
(夫人云)
孩儿,且住一两日,行程也未迟哩。(诗云)试期尚远莫心焦,且在寒家过几朝。
(正末诗云)
只为禹门浪暖催人去,因此匆匆未敢问桃夭。 (同下)
●第一折
(正旦引梅香上,云)
妾身倩女,自从见了王生,神魂驰荡。谁想俺母亲诲了这亲事,着我拜他做哥哥,不知主何意思?当此秋景,是好伤感人也呵!
(唱)
「仙吕。点绛唇」捱彻凉宵,飒然惊觉,纱窗晓。落叶萧萧,满地无人扫。
「混江龙」可正是暮秋天道,尽收拾心事上眉捎,镜台儿何曾览照,绣针儿不待拈着。常恨夜坐窗前烛影昏,一任晚妆楼上月儿高。俺本是乘鸾艳质,他须有中雀丰标。苦被煞尊堂间阻,争把俺情义轻抛。空误了幽期密约,虚过了月夕花朝。无缘配合,有分煎熬。情默默难解自无聊,病恹恹则怕娘知道。窥之远天宽地窄,染之重梦断魂劳。
(梅香云) 姐姐,你省可里烦恼。
(正旦云)
梅香,似这等,几时是了也?
(唱) 「油葫芦」他不病倒,我猜着敢消瘦了。被拘箝的不忿心,教他怎动脚?虽不是路迢迢,早情随着云渺渺、泪洒做雨潇潇。不能勾傍阑干数曲湖山靠,恰便似望天涯一点青山小。
(带云) 秀才他寄来的诗,也埋怨俺娘哩。 (唱)
他多管是意不平,自发扬,心不遂,闲缀作,十分的卖风骚,显秀丽,夸才调。我这里详句法,看挥毫。
「天下乐」只道他读书人志气高,元来这凄凉甚日了。想俺这孤男寡女忒命薄!我安排着鸳鸯宿锦被香,他盼望着鸾凤鸣琴瑟调。怎做得蝴蝶飞锦树绕。
(梅香云)
姐姐,那王秀才生的一表人物,聪明浪子,论姐姐这个模样,正和王秀才是一对儿。姐姐,且宽心,省烦恼。
(正旦云)
梅香,似这般,如之奈何也!
(唱)
「那吒令」我一年一日过了,团圆日较少;三十三天觑了,离恨天最高;四百四病害了,相思病怎熬。
(带云)
他如今待应举去也呵!
(唱)
千里将凤阙攀,一举把龙门跳,接丝鞭总是妖娆。
(梅香云) 姐姐,那王生端的内才外才相称也。 (正旦唱)
「鹊踏枝」据胸次,那英豪;论人品,更清高。他管跳出黄尘,走上清霄。又不比闹清晓茅檐燕雀,他是掣风涛混海鲸鳌。 (带云)
梅香,那书生呵!
(唱) 「寄生草」他拂素楮鹅溪茧,蘸中山玉兔毫。不弱如骆宾王夜作论天表,也不让李太白醉写平蛮稿,也不比汉相如病受征贤诏。他辛勤十年书剑洛阳城,决峥嵘一朝冠盖长安道。
(梅香云) 姐姐,王生今日就要上朝应举去,老夫人着俺折柳亭与哥哥送路哩。
(正旦云)
梅香,咱折柳亭与王生送路去来。 (同下) (正末同夫人上,云)
母亲,今日是吉日良辰,你孩儿便索长行,往京师进取去也。 (夫人云)
孩儿,你既是要行,我在这折柳亭上与你饯行。小的每,请小姐来者。
(正旦引梅香上,云) 母亲,孩儿来了也。
(夫人云)
孩儿,今日在这折柳亭与你哥哥送路,你把一杯酒者。
(正旦云)
理会的。 (把酒科,云)
哥哥,满饮一杯。
(正末饮科,云)
母亲,你孩儿今日临行,有一言动问:当初先父母曾与母亲指腹成亲,俺母亲生下小生,母亲添了小姐。后来小生父母双亡,数年光景,不曾成此亲事。小生特来拜望母亲,就问这亲事。母亲着小姐以兄妹称呼,不知主何意?小生不敢自专,母亲尊鉴不错。
(夫人云)
孩儿,你也说的是。老身为何以兄妹相呼?俺家三辈儿不招白衣秀士。想你学成满腹文章,未曾进取功名。你如今上京师,但得一官半职,回来成此亲事,有何不可?
(正末云)
既然如此,索是谢了母亲,便索长得去也。
(正旦云)
哥哥,你若得了官时,是必休别接了丝鞭者!
(正末云)
小姐但放心,小生得了官时,便来成此亲事也。
(正旦云)
好是难分别也呵! (唱)
「村里迓鼓」则他这渭城朝雨,洛阳残照,虽不唱阳关曲本,今日来祖送长安年少。兀的不取次弃舍,等闲抛掉,因而零落!
(作叹科,云)
哥哥!
(唱)
恰楚泽深,秦关杳,泰华高。叹人生离多会少! (正末云) 小姐,我若为了官呵,你就是夫人县君也。
(正旦唱) 「元和令」杯中酒和泪酌,心间事对伊道,似长亭折柳赠柔条。哥哥,你休有上梢没下梢。从今虚度可怜宵,奈离愁不了!
(正末云)
往日小生也曾挂念来。 (正旦云) 今日更是凄凉也!
(唱)
「上马娇」竹窗外响翠梢,苔砌下生绿草,书舍顿萧条,故园悄悄无人到。恨怎消,此际最难熬!
「游四门」抵多少彩云声断紫鸾箫,今夕何处系兰桡。片帆休遮西风恶,雪卷浪淘淘。岸影高,千里水云飘。
「胜葫芦」你是必休做了冥鸿惜羽毛。常言道好事不坚牢。你身去休教心去了。对郎君低告,恰梅香报道,恐怕母亲焦。
(夫人云)
梅香,看车儿着小姐回去。
(梅香云)
姐姐,上车儿者。
(正末云)
小姐请回,小生便索长行也。
(正旦唱)
「后庭花」我这里翠帘车先控着,他那里黄金镫懒去挑。我泪湿香罗袖,他鞭垂碧玉梢。望迢迢恨堆满西风古道,想急煎煎人多情人去了,和青湛湛天有情天亦老。
俺气氲氲喟然声不安交,助疏剌剌动羁怀风乱扫,滴扑簌簌界残妆粉泪抛,洒细蒙蒙邑香尘暮雨飘。 「柳叶儿」见淅零零满江干楼阁,我各剌剌坐车儿懒过溪桥,他圪蹬蹬马蹄儿倦上皇州道。我一望望伤怀抱,他一步步待回镳,早一程程水远山遥。
(正末云)
小姐放心,小生得了官,便来取你。小姐请上车儿回去罢。
(正旦唱)
「赚煞」从今后只合题恨写芭蕉,不索占梦揲蓍草,有甚心肠更珠围翠绕。我这一点真情魂缥渺,他去后,不离了前后周遭。厮随着司马题桥,也不指望驷马高车显荣耀。不争把琼姬弃却,比及盼子高来到,早辜负了碧桃花下凤鸾交。
(同梅香下) (正末云)
你孩儿则今日拜别了母亲,便索长行也。左右,将马来,则今日进取功名,走一遭去。
(下)
(夫人云)
王秀才去了也,等他得了官回来,成就这门亲事,未为迟哩。
(下)
●第二折
(夫人慌上,云)
欢喜未尽,烦恼又来。自从倩女孩儿在折柳亭与王秀才送路,辞别回家,得其疾病,一卧不起。请的医人看治,不得痊可,十分沉重,如之奈何?则怕孩儿思想汤水吃,老身亲自去绣房中探望一遭去来。
(下) (正末上,云) 小生王文举,自与小姐在折柳亭相别,使小生切切于怀,放心不下。今夜舣舟江岸,小生横琴于膝,操一曲以适闷咱。
(做抚琴科)
(正旦别扮离魂上,云)
妾身倩女,自与王生相别,思想的无奈,不如跟他同去,背着母亲,一径的赶来。王生也,你只管去了,争知我如何过遣也呵!
(唱)
「越调。斗鹌鹑」人去阳台,云归楚峡。不争他江渚停舟,几时得门庭过马。悄悄冥冥,潇潇洒洒,我这里踏岸沙,步月华。我觑着这万水千山,都只在一时半霎。
「紫花儿序」想倩女心间离恨,赶王生柳外兰舟,似盼张骞天上浮槎。汗溶溶琼珠莹脸,乱松松云髻堆鸦,走的我筋力疲乏。你莫不夜泊秦淮卖酒家,向断桥西下,疏剌剌秋水孤浦,冷清清明月芦花。
(云)
走了半日,来到江边,听的人语喧闹,我试觑咱。
(唱)
「小桃红」蓦听得马嘶人语闹喧哗,掩映在垂杨下。唬的我心头丕丕那惊怕,原来是响当当鸣榔板捕鱼虾。我这里顺西风悄悄听沉罢,趁着这厌厌露华,对着这澄澄月下,惊的那呀呀呀寒雁起平沙。
「调笑令」向沙堤款踏,莎草带霜滑。掠湿湘裙翡翠纱,抵多少苍苔露冷凌波袜。
看江上晚来堪画,玩水壶潋滟天上下,似一片碧玉无瑕。
「秃厮儿」你觑远浦孤鹜落霞,枯藤老树昏鸦。听长笛一声何处发,歌[矣欠]乃,橹咿哑。
(云)
兀那船头上琴声响,敢是王生?我试听咱。
(唱)
「圣药王」近蓼洼,望[艹频]花,有折蒲衰柳老蒹葭。近水凹,傍短槎,见烟笼寒水月笼沙,茅舍两三家。
(正末云)
这等夜深,只听得岸上女人声音,好似我倩女小姐,我试问一声波。
(做问科,云)
那壁不是倩女小姐么?这早晚来此怎的?
(魂旦相见科,云)
王生也,我背着母亲,一径的赶将你来,咱同上京去罢。
(正末云)
小姐,你怎生直赶到这里来?
(魂旦唱)
「麻郎儿」你好是舒心的伯牙,我做了没路的浑家。你道我为甚么私离绣榻?待和伊同走天涯。
(正末云)
小姐是车儿来?是马儿来?
(魂旦唱)
「么」险把咱家走乏。比及你远赴京华,薄命妾为伊牵挂,思量心几时撇下。
「络丝娘」你抛闪咱比及见咱,我不瘦杀多应害杀。
(正末云)
若老夫人知道,怎了也?
(魂旦唱) 他若是赶上咱待怎么?常言道做着不怕!
(正末做怒科,云)
古人云:“聘则为妻,奔则为妾。”老夫人许了亲事,待小生得官,回来谐两姓之好,却不名正言顺。你今私自赶来,有玷风化,是何道理?
(魂旦云)
王生!
(唱)
「雪里梅」你振色怒增加,我凝睇不归家。我本真情,非为相唬,已主定心猿意马。
(正末云)
小姐,你快回去罢!
(魂旦唱) 「紫花儿序」只道你急煎煎趱登程路,元来是闷沉沉困倚琴书,怎不教我痛煞煞泪湿琵琶。有甚心着雾鬓轻笼蝉翅,双眉淡扫宫鸦。似落絮飞花,谁待问出外争如只在家。更无多话,愿秋风驾百尺高帆,尽春光付一树铅华。
(云) 王秀才,赶你不为别,我只防你一件。 (正末云) 小姐,防我那一件来?
(魂旦唱)
「东原乐」你若是赴御宴琼林罢,媒人每拦住马,高挑起染渲佳人丹青画,卖弄他生长在王侯宰相家。你恋着那奢华,你敢新婚燕尔在他门下?
(正末云) 小生此行,一举及第,怎敢忘了小姐! (魂旦云)
你若得登第呵,(唱)
「绵搭絮」你做了贵门娇客,一样矜夸。那相府荣华,锦绣堆压,你还想飞入寻常百姓家?那时节似鱼跃龙门播海涯,饮御酒,插宫花,那其间占鳌头、占鳌头登上甲。
(正末云)
小生倘不中呵,却是怎生? (魂旦云)
你若不中呵,妾身荆钗裙布,愿同甘苦。
(唱)
「拙鲁速」你若是似贾谊困在长沙,我敢似孟光般显贤达。休想我半星儿意差,一分儿抹搭。我情愿举案齐眉傍书榻,任粗粝淡薄生涯,遮莫戴荆钗、穿布麻。
(正末云)
小姐既如此真诚志意,就与小生同上京去,如何?
(魂旦云)
秀才肯带妾身去呵,(唱)
「么篇」把稍公快唤咱,恐家中厮捉拿。只见远树寒鸦,岸草汀沙,满目黄花,几缕残霞。快先把云帆高挂,月明直下,便东风刮,莫消停,疾进发。
(正末云)
小姐,则今日同我上京应举去来。我若得了官,你便是夫人县君也。
(魂旦唱)
「收尾」各剌剌向长安道上把车儿驾,但愿得文苑客当时奋发。则我这临邛市沽酒卓文君,甘伏待你濯锦江题桥汉司马。
(同下) ●第三折
(正末引祗从人上,云)
小官王文举,自到都下,撺过卷子,小官日不移影,应对万言,圣人大喜,赐小官状元及第。夫人也随小官至此。我如今修一封平安家书,差人岳母行报知。左右的,将笔砚来。
(做写书科,云)
写就了也,我表白一遍咱:“寓都下小婿王文举拜上岳母座前:自到阙下,一举状元及第。待受官之后,文举同小姐一时回家。万望尊慈垂照,不宣。”书已写了,左右的,与我唤张千来。
(净扮张千上)(诗云)
我做伴当实是强,公差干事多的当。一日走了三百里,第二日刚刚捱下炕。自家张千的便是。状元爷呼唤,须索走一遭去。 (做见科,云)
爷唤张千那厢使用?
(正末云)
张千,你将这一封平安家信,直至衡州,寻问张公弼家投下。你见了老夫人,说我得了官也。你小心在意者!
(净接书云)
张千知道了,我将着这一封书,直至衡州走一遭去。 (同下)
(老夫人上,云)
谁想倩女孩儿,自与王生别后,卧病在床,或言或笑,不知是何症候。这两日不曾看他,老身须亲看去。
(下) (正旦抱病,梅香扶上,云)
自从王秀才去后,一卧不起,但合眼便与王生在一处,则被这相思病害杀人也呵!
(唱)
「中吕。粉蝶儿」自执手临岐,空留下这场憔悴,想人生最苦别离。说话处少精神,睡卧处无颠倒,茶饭上不知滋味。似这般废寝忘食,折挫得一日瘦如一日。
「醉春风」空服遍瞑眩药不能痊,知他这[月音][月赞]病何日起?要好时直等的见他时,也只为这症候因他上得、得。一会家缥缈呵忘了魂灵,一会家精细呵使着躯壳,一会家混沌呵不知天地。
(云)
我眼里只见王生在面前,原来是梅香在这里!梅香,如今是甚时候了?
(梅香云)
如今春光将尽,绿暗红稀,将近四月也。
(正旦唱)
「迎仙客」日长也愁更长,红稀也信尤稀,
(带云)
王生,你好下的也! (唱)
春归也奄然人未归。
(梅香云)
姐姐,俺姐夫去了未及一年,你如何这等想他? (正旦唱)
我则道相别也数十年,我则道相隔着几万里,为数归期,则那竹院里刻遍琅[王干]翠。
「红绣鞋」去时节杨柳西风秋日,如今又过了梨花暮雨寒食。
(梅香云)
姐姐,你可曾卜一卦么?
(正旦唱)
则兀那龟儿卦无定准、枉央及,喜蛛儿难凭信,灵鹊儿不诚实,灯花儿何太喜。
(夫人上,云)
来到孩儿房门首也。梅香,你姐姐较好些么?
(正旦云)
是谁?
(梅香云)
是奶奶来看你哩。
(正旦云)
我每日眼界只见王生,那曾见母亲来?
(夫人云)
孩儿,你病体如何?
(正旦唱)
「普天乐」想鬼病最关心,似宿酒迷春睡。绕晴雪杨花陌上,趁东风燕子楼西。抛闪杀我年少人,辜负了这韶华日。早是离愁添萦系,更那堪景物狼藉。愁心惊一声鸟啼,薄命趁一春事已,香魂逐一片花飞。
(正旦昏科)
(夫人云)
孩儿,你挣挫些儿!
(正旦醒科) (唱) 「石榴花」早是俺抱沉疴添新病发昏迷。也则是死限紧相催,病膏肓针灸不能及。 (夫人云) 我请个良医来调治你。
(正旦唱)
若是他来到这里,煞强如请扁鹊卢医。
(夫人云)
我如今着人请王生去。
(正旦唱)
把似请他时,便许做东床婿。到如今悔后应迟。 (夫人云) 王生去了,再无音信寄来。 (正旦唱)
他不寄个报喜的信息缘何意,有两件事我先知。
「斗鹌鹑」他得了官别就新婚,剥落呵羞归故里。
(夫人云)
孩儿休过虑,且将息自己。
(正旦唱)
眼见的千死千休,折倒的半人半鬼。为甚这思竭损的枯肠不害饥,苦恹恹一肚皮。 (夫人云)
孩儿吃些汤粥?
(正旦云)母亲,(唱) 若肯成就了燕尔新婚,强如吃龙肝凤髓。
(云)
我这一会昏沉上来,只待睡些儿哩。
(夫人云) 梅香,休要吵闹,等他歇息,我且回去咱。
(夫人同梅香下)
(正旦睡科) (正末上见旦科,云)
小姐,我来看你哩!
(正旦云) 王生,你在那里来?
(正末云) 小姐,我得了官也!
(正旦唱)
「上小楼」则道你辜恩负德,你原来得官及第。你直叩丹墀,夺得朝章,换却白衣。觑面仪,比向日,相别之际,更有三千丈五陵豪气。
(正末云)
小姐,我去也。 (下) (正旦醒科,云)
分明见王生,说得了官也,醒来却是南柯一梦!
(唱)
「么篇」空疑惑了大一会,恰分明这搭里。俺淘写相思,叙问寒温,诉说真实。他紧摘离,我猛跳起,早难寻难觅,只见这冷清清半竿残日。 (梅香上,云)
姐姐,为何大惊小怪的?
(正旦云)
我恰才梦见王生,说他得了官也!
(唱)
「十二月」元来是一枕南柯梦里,和二三子文翰相知。他访四科、习五常典礼,通六艺、有七步才识,凭八韵、赋纵横大笔,九天上得遂风雷。
「尧民歌」想十年身到凤凰池,和九卿相八元辅劝金杯。则他那七言诗六合里少人及,端的个五福全四气备,占抡魁震三月春雷。双亲行先报喜,都为这一纸登科记。
(净上,云)
自家张千的便是。奉俺王相公言语,差来衡州下家书。寻问张公弼宅子,人说这里就是。
(做见梅香科,云) 姐姐,唱喏哩!
(梅香云)
兀那厮,你是甚么人?
(净云) 这里敢是张相公宅子么? (梅香云) 则这里就是,你问怎的?
(净云) 我是京师来的。俺王相公得了官也,着我寄书来,与家里夫人知道。
(梅香云)
你则在这里,我和小姐说去。
(见正旦科,云)
姐姐,王秀才得了官也!着人寄家书来,见在门首哩!
(正旦云)
着他过来!
(梅香见净云)
兀那寄书的,过去见小姐。
(净见正旦惊科,背云)
一个好夫人也!与我家奶奶生的一般儿!
(回云)
我是京师王相公差我寄书来与夫人。
(正旦云)
梅香,将书来与我看。
(梅香云)
兀那汉子,将书来。
(净递书科)
(正旦念书科,云) “寓都下小婿王文举拜上岳母座前:自到阙下,一举状元及第。待受官之后,文举同小姐一时回家。万望尊慈垂照,不宣。”他原来有了夫人也!兀的不气杀我也!
(气倒科)
(梅香救科,云) 姐姐,苏醒者!
(正旦醒科)
(梅香云) 都是这寄书的! (做打净科)
(正旦云)
王生,则被你痛杀我也!
(唱)
「哨遍」将往事从头思忆,百年情只落得一口长吁气。为甚么把婚聘礼不曾题?恐少年堕落了春闱。想当日在竹边书舍,柳外离亭,有多少徘徊意。争奈匆匆去急,再不见音容潇洒,空留下这词翰清奇。把巫山错认做望夫石,将小简帖联做断肠集。恰微雨初阴,早皓月穿窗,使行云易飞。
「耍孩儿」俺娘把冰绡剪破鸳鸯只,不忍别远送出阳关数里。此时有意送征帆,无计住雕鞍,奈离愁与心事相随。愁萦遍、垂杨古驿丝千缕,泪添满、落日长亭酒一杯。从此去,孤辰限,凄凉日,忆乡关愁云阻隔,着床枕鬼病禁持。 「四煞」都做了一春鱼雁无消息,不甫能一纸音书盼得,我则道春心满纸墨淋漓,原来比休书多了个封皮。气的我痛如泪血流难尽,争些魂逐东风吹不回。秀才每心肠黑,一个个贫儿乍富,一个个饱病难医。
「三煞」这秀才则好谒僧堂三顿斋,则好拨寒炉一夜灰,则好教偷灯光凿透邻家壁,则好教一场雨淹了中庭麦,则好教半夜雷轰了荐福碑。不是我闲淘气,便死呵死而无怨,待悔呵悔之何及!
「二煞」倩女呵病缠身,则愿的天可怜。梅香呵我心事则除是你尽知。望他来表白我真诚意,半年甘分耽疾病,镇日无心扫黛眉。不甫能捱得到今日,头直上打一轮皂盖,马头前列两行朱衣。
「尾煞」并不闻琴边续断弦,倒做了山间滚磨旗。[戋刂]地接丝鞭别娶了新妻室。这是我弃死忘生落来的!
(梅香扶正旦下)
(净云)
都是俺爷不是了!你娶了老婆便罢,又着我寄纸书来作什么?我则道是平安家信,原来是一封休书,把那小姐气死了,梅香又打了我一顿。想将起来,都是俺爷不是了! (诗云)
想他做事没来由,寄的书来惹下愁。若还差我再寄信,只做乌龟缩了头。
(下)
●第四折 (正末上,云)
欢来不似今朝,喜来那逢今日。小官王文举,自从与夫人到于京师,可早三年光景也。谢圣恩可怜,除小官衡州府判,着小官衣锦还乡。左右,收拾行装,辆起细车儿,小官同夫人往衡州赴任去。则今日好日辰,便索长行也。
(魂旦上,云)
相公,我和你两口儿衣锦还乡,谁想有今日也呵! (唱)
「黄钟。醉花阴」行李萧萧倦修整,甘岁月淹留帝京。只听得花外杜鹃声,催起归程。将往事从头省,我心坎上犹自不惺惺,做了场弃业抛家恶梦境。
「喜迁莺」据才郎心性,莫不是向天公买拨来的聪明?那更内才外才相称,一见了不由人不动情。忒志诚,兀的不倾了人性命!引了人魂灵!
(正末云)
小姐兜住马慢慢的行将去。 (魂旦唱) 「出队子」骑一匹龙驹畅好口硬,恰便似驮张纸不恁般轻。腾腾腾收不住玉勒常是虚惊,火火火坐不稳雕鞍[戋刂]地眼生,撒撒撒挽不定丝缰则待撺行。
「刮地风」行了些这没撒和的长途有十数程,越恁的骨瘦蹄轻。暮春天景物撩人兴,更见景留情。怪的是满路花生,一攒攒绿杨红杏,一双紫燕黄莺,一对蜂、一对蝶、各相比并。想天公知他是怎生,不肯教恶了人情。
「四门子」中间里列一道红芳径,教俺美夫妻并马儿行。自如今富贵还乡井,方信道耀门闾昼锦荣。若见俺娘,那一会惊,刚道来的话儿不中听。是这等门厮当,户厮撑,怎教咱做妹妹哥哥答应?
「古水仙子」全不想这姻亲是旧盟,则待教祆庙火刮刮匝匝烈焰生,将水面上鸳鸯忒楞楞腾分开交颈,疏剌剌沙鞴雕鞍撒了锁[革呈],厮琅琅汤偷香处喝号提铃,支楞楞争弦断了不续碧玉筝,吉丁丁[王当]精砖上摔破菱花镜,扑通通冬井底坠银瓶。
(正末云)
早来到家中也。小姐,我先过去。
(做见跪云)
母亲,望饶恕你孩儿罪犯则个! (夫人云)
你有何罪?
(正未云)
小生不合私带小姐上京,不曾告知。 (夫人云)
小姐现今染病在床,何曾出门?你说小姐在那里?
(魂旦见科)
(夫人云) 这必是鬼魅!
(魂旦唱)
「古寨儿令」可怜我伶丁也那伶仃,阁不住两泪盈盈,手拍着胸脯自招承,自感叹,自伤情,自懊悔,自由性。
「古神杖儿」俺娘他毒害的有名,全无那子母面情。则被他将一个痴小冤家,送的来离乡背井。每日价烦烦恼恼,孤孤另另。少不得厌煎成病,断送了泼残生。
(正末云)
小鬼头,你是何处妖精?从实说来!若不实说,一剑挥之两段。
(做拔剑砍科) (魂旦惊科,云)
可怎了也!
(唱)
「么篇」没揣的一声狠似雷霆,猛可里唬一惊丢了魂灵。这的是俺娘的弊病,要打灭丑声,佯做个呓挣。妖精也甚精?男儿也,看我这旧恩情,你且放我去,与夫人亲折证。
(夫人云)
王秀才,且留人,他道不是妖精,着他到房中看,那个是伏侍他的梅香?
(梅香扶正旦昏睡科)
(魂旦见科,唱)
「挂金锁」蓦入门庭,则教我立不稳行不正。望见首饰妆奁,志不宁心不定。见几个年少丫环,口不住手不停;拥着个半死佳人,唤不醒呼不应。
「尾声」猛地回身来合并,床儿畔一盏孤灯。兀良,早则照不见伴人清瘦影。
(魂旦附正旦体科,下)
(梅香做叫科,云)
小姐!小姐!王姐夫来了也!
(正旦醒科,云)
王郎在那里?
(正末云)
小姐在那里?
(梅香云)
恰才那个小姐附在俺小姐身上,就苏醒了也。
(旦、末相见科)
(正末云) 小生得官后,着张千曾寄书来。
(正旦唱) 「侧砖儿」哎!你个辜恩负德王学士,今日也有称心时。不甫能盼得音书至,倒揣与我个闷弓儿!
「竹枝歌」打听为官折了桂枝,别取了新婚甚意思?着妹妹目下恨难支,把哥哥闲传示。则问这小妮子,被我都嘶嘶的扯做纸条儿。 (正末云)
小姐分明在京,随我三年,今日如何合为一体?
(正旦唱)
「水仙子」想当日暂停征棹饮离尊,生恐怕千里关山劳梦频。没揣的灵犀一点潜相引,便一似生个身外身,一般般两个佳人:那一个跟他取应,这一个淹煎病损。母亲,则这是倩女离魂。
(夫人云)
天下有如此异事!今日是吉日良辰,与你两口儿成其亲事。小姐就受五花官诰,做了夫人县君也。一面杀羊造酒,做个大大庆喜的筵席。
(诗云)
凤阙诏催征举子,阳关曲惨送行人。 调素琴王生写恨,迷青锁倩女离魂。
题目调素琴王生写恨正名迷青锁倩女离魂
作者:武汉臣
楔子
(冲末扮孛老同卡儿、旦儿、正末郭成上)(孛老诗云)急急光阴似水流,等闲白了少年头。月过十五光明少,人到中年万事休。老汉是郭二,蒲州河中府人氏。嫡亲的四口儿家属。婆婆王氏,孩儿郭成,媳妇儿李幼奴。我孩儿幼习经史,学成满腹文章。我可为甚么不着他应举去?只因我家祖代不曾做官,恐没的这福分,不如只守着农庄世业,倒也无荣无辱。不意孩儿偶然得了一个恶梦,去寻那卖卦先生,叫做“开口灵”,整整要一分一卦。他道:“此卦有一百日血光之灾,只除千里之外,可以躲避”。因此连日面带忧容,怎生是好?(卜儿云)孩儿,常言道:“阴阳不可信,信了一肚闷。”你信他做甚么?(正末云)父亲、母亲,他叫做“开口灵”,占的无有不验,无有不准。
您孩儿想来,要带了媳妇,同到京城去。一来进取功名,二来躲灾避难。只望父亲容许。(孛老云)孩儿,既然你要去,我与你一件宝物。若是得了官便罢,若不得官呵,有我这祖传三辈留下的一个生金阁儿,你将的去,则凭着这生金阁上,也博换得一官半职回来也。(正末云)父亲,与您孩儿试看咱。(孛老云)婆婆将来。(卜儿拿砌末科,云)老的,兀的不是?(孛老做接科,云)孩儿,这个便是生金阁儿。(正末云)
父亲,这生金阁儿,有甚么好处?(孛老云)孩儿,你不知道,把这生金阁儿,放在那有风处,仙音嘹亮。 若无风呵,将扇子扇动他,也一般的声响,岂不是件宝贝?(正末云)父亲,您孩儿不信,须做与孩儿看咱。(孛老云)孩儿,你既不信,我把扇子扇动你听。
(做扇动响科)(正末云)是好宝物也。大嫂收了者,则今日好日辰,辞别了父亲、母亲,便索长行也(做拜辞科)(卜儿云)孩儿,一路上小心在意者。(正末唱)
「仙吕」「赏花时」一来我应举京师赴选场,二来我为远去他乡躲祸殃,(卜儿云)孩儿也,俺子母每今日别去,不知何日相见?到得京师,你则着志者。(正末唱)就拜辞了老爹娘。非是您孩儿自夸得这自奖,我若是不富贵,可兀的不还乡。
(正末同旦下)(孛老云)孩儿去了也,俺老两口儿无甚事,只是关着门过日子便了。(诗云)离别苦难禁,平安望寄音。虽无千丈线,万里系人心。(同下) 第一折
(净扮庞衙内领随从上,诗云)花花太岁为第一,浪子丧门世无对。闻着名儿脑也疼,只我有权有势庞衙内。小官姓庞名绩,官封衙内之职。我是权豪势要之家,累代簪缨之子。我嫌官小不做,马瘦不骑,打死人不偿命。若打死一个人,如同捏杀个苍绳相似。
平生一世,我两个眼里,再见不得这穷秀才。我若是在那街市上摆着头踏,倘有秀才冲着我的马头,一顿就打死了。若到人家里,见了那好古玩好器皿,琴棋书画,他家里倒有,我家里倒无,教那伴当每借将来,我则看三日,第四日便还他,我也不坏了他的。但若是他同僚官的好马,他倒有,我倒无,着那伴当借将来,则骑三日,第四日便还他,我也不坏了他的。人家有好宅舍,我见了他家里倒有,我家里倒无,搬进去则住三日,第四日就搬了,我也不曾坏了他的。便好道未见其人,先观使数。我这两个小的,是我心腹人,一个叫做张龙,一个叫做赵虎。我心间的事,不曾说出来,他先知道了。这两个小的,好生的聪明。
只是我做着衙内,偏生一世里,不曾得个十分满意的好夫人。今日纷纷扬扬,下着这一天瑞雪。坐在家里吃酒,可也闷倦,直至郊野外,一来打猎,二来就赏雪。下次小的每,安排些红干腊肉,春盛担子,儿小鹞,粘竿弹弓,花腿闲汉,多几匹从马,郊外打猎走一遭去。(下)(丑扮店小二上,诗云)曲律竿头悬草,绿杨影里拨琵琶。高阳公子休空过,不比寻常卖酒家。自家是个卖酒的。今日风又大雪又紧,少不的也有要买酒荡寒的。我开开这酒铺,烧的这镟锅儿热,看有甚么人来?(正末同旦儿上)(正末云)小生姓郭名成。自离了父母,与浑家进取功名,来到这半途中,染了一场冻天行的病证,方才较可。天那,怎又纷纷扬扬,下着这大雪。那里是国家祥瑞?偏生是我上路的对头。大嫂,你且打起精神行动些。(旦儿云)好大雪也。(正末唱)
「仙吕」「点绛唇」则我这口内嗟吁,腹中忧虑。离家去,可又早一月多余,则我这白发添无数。
(旦儿云)秀才,想古来也有未遇的人,这般受苦么?(正末唱)
「混江龙」想前贤不遇,我便似阮嗣宗恸哭在穷途。早知道这般的担惊受恐,我可也图甚么衣紫拖朱?每日慵将书去习,逐朝常把药的那来扶。我这刚移足趾,强整身躯,滑七擦争些跌倒,战笃速直恁艰虞。天也,我如今整三十,可着我半路里学那步?(旦儿云)秀才,你挣些着。(正末唱)但只见黑漫漫同云黯淡,白茫茫瑞雪模糊。
(旦儿云)秀才,似这般大雪,我和你寻个村房道店,买些酒食荡寒也好那。(正末云)大嫂说的是。只此处没有村店,且到前途去再看来。(唱)
「油葫芦」乱纷纷扯絮绵空内舞,疏剌剌风乱鼓,寒凛凛望长天一色粉妆铺。远迢迢遇不着个穷亲故,急煎煎觅不见个荒村务。我身上衣又单,腹中食又无,可甚么“书中自有千钟粟”?(旦儿云)秀才,似这般身上单寒,肚中饥馁,如之奈何?(正末唱)没来由下这死工夫。
(旦儿云)秀才,你到的帝都阙下,博得一官半职,改换家门,也不枉了受这场苦楚。(正末唱)
「天下乐」想刺股悬头去读书,则我这当也波初,自付,怕不的满胸中藏他万卷余。又不曾上春官显姓名,又不曾向皇家请俸禄,哎,也干着了忍三冬受尽苦。
(旦儿云)秀才,遇着这等风雪,那里避一避咱?
(正末云)大嫂,咱到这里人生面不熟,投奔谁的是? 远远望见一个酒务儿,且到那里避一避风雪,慢慢的入城去来。(做问科,云)小二哥,有酒么?(店小二云)官人,请里面坐,有酒。(正末同旦儿入店科)
(正末云)打二百长钱酒来。(店小二云)理会的。官人,酒在此。(正末云)大嫂,俺慢慢的饮一杯酒。(旦儿云)道一会儿风雪较小了些儿也。(正末饮酒科,云)大嫂,这一会才觉的有些儿暖和哩。(旦儿云)秀才,我和你离了家乡,在这里吃酒,不知父母家中,怎生想念我和你也?(衙内领随从上,云)小官庞衙内,来到这郊野外,是好眼界也呵。这雪越下的大了,远远的那雪影儿里,一个小酒店儿,就避一避雪。小的,唤那卖酒的来。(随从云)卖酒的,衙内唤你哩。
(店小二云)有、有、有。(见科云)孩儿是卖酒的。
(衙内云)兀那厮,你认的我么?(店小二云)孩儿每不认的。(衙内云)则我便是权豪势要的庞衙内。(店小二云)孩儿每知道了。(随从云)你这厮,不早来迎接,讨打吃。(衙内云)小的每休打,着他收拾下干净阁子儿,等我喝几杯酒去。(店小二云)理会的。(店小二向正末科,云)秀才,你且躲在一壁,这个爷不比别的,他是个衙内,打死人不偿命。我打扫的这所在,干干净净了。(见科,云)爷,打扫的阁子干净了也。(衙内云)我儿,你也有福。我一脚蓦过你家来,你家里九祖都生天哩。我不吃你那酒。小的每,酾我的酒来与他吃。(随从云)有酒。(店小二吃酒科)(衙内云)我这酒比你的酒如何?(店小二做嘴脸科,云)
这酒比我家的越酸了。(随从云)咄!(衙内云)你酾那酒来我吃。(店小二云)理会的。酒到。(做饮酒科)
(正末云)大嫂,你看这人是好受用也呵。(唱)
「金盏儿」我则见他人马闹喧呼,这人物不寻俗。一群价飞鹰走犬相随逐,都是些貂裘暖帽锦衣服。虽不见门排十二戟,户列入椒图,你觑那金牌上悬铜虎,玉带上挂银鱼。
(云)大嫂,我想那壁是个大人的动静。我将这宝物献与他咱,愁甚么不得官做?(旦儿云)秀才,他不知是甚么人,则怕不中么。(正末云)不妨事,我问那小二哥咱。小二哥,那壁是个甚么人?(店小二云)你这个秀才,低说些。你还不知道哩,他是权豪势要的庞衙内,打死人不偿命。你问他怎的?(正末云)则他是庞衙内,我央及你咱。(店小二云)你有甚么话说?(正末云)你说去,这里一个秀才,有件稀奇宝贝,献与大人。(店小二云)则怕不中么?(正末云)不妨事。
(店小二见衙内跪科,云)爷,那壁有个秀才,要将着件宝贝来献与爷。(衙内云)这厮敢不是我这里人么?
他不知道我的性儿?躲也躲不迭哩。他要来见我,着他过来。(店小二向正末云)秀才,爷着你过去哩。
(正末做见科)(衙内云)兀那秀才,你那里人氏?姓甚名谁?(正末云)小生姓郭名成。(衙内云)你可家住在那里?(正末唱)
「醉扶归」小生呵,家住在河中府。(衙内云)曾学甚么武艺来?(正末唱)幼年间读几行圣贤书。(衙内云)这等,你可怎么不做官?(正末唱)则为我运拙时乖天不与,(衙内云)可知则是一个穷秀才。(正末唱)甘分守穷活路。
(衙内云)你家里有甚么人?(正末唱)拜辞了年高的父母,(衙内云)你如今往那里去?(正末云)我一径的取应往梁园去。
(衙内云)这厮要应举去的。你要来见我,有甚么勾当?(正末云)大人,小生有一件宝贝,献与大人。
(衙内云)你有甚稀奇宝物?(正末云)是个生金阁儿。
(衙内云)哦,则是个生金阁儿。兀那秀才,你不知道我那库里的好玩器,有妆花八宝瓶,赤色珊瑚树,东海虾须帘,荆山无瑕玉,瞻天照星斗,没价夜明珠,光灿灿玻璃盏,明丢丢水晶盘,那一件宝物是无有的?
休说你这生金阁儿,便是纯金盖一间大房子也有哩。
你那件儿有甚么奇异处,叫做宝贝?(正末云)大人,这生金阁儿不打紧,若放在有风处吹动,仙音嘹亮;若在无风处,将扇子扇动,也一般的声响。岂不是个宝贝?(衙内云)我不信,你将的来,我试看咱。(正末云)大嫂,将那生金阁儿来。(旦儿云)秀才,则怕不中么?(正末云)不妨事。(旦儿云)这等,你将的去。(正末献砌末科,云)大人,则这个便是生金阁儿。(衙内云)拿一把扇子来扇动者。(正末做扇,细乐响科)(衙内云)是好一件宝贝也。(正末云)大人,小生岂敢说谎?(唱)
「金盏儿」听小生说从初,(衙内云)可也端的少有。(正末唱)这宝贝世间无,(衙内云)你可那里得来?(正末唱) 俺家里祖传三辈牢收取。(衙内云)你可要多少钱钞?(正末唱)我也不求厚赂,但遂意,便沽诸。(衙内云)我与你些绫罗段匹换的么?(正末唱)也不要绫罗段匹,(衙内云)
与你些宝贝金珠可好?(正末唱)也不要宝贝共金珠。(衙内云)你都不要,可要些甚么?(正末唱)小生只博个小前程来帝里,便也好将名分入乡闾。
(衙内云)料着这厮的文章,也不济事,则凭着那件宝贝,要做个官。兀那秀才,你则要做官,这个也不打紧。我与今场贡主说了,大大的与你个官做。小的每,便写个帖儿,寄与今场贡主去。说是我说来,就捎一个官儿与他做。(正末云)多谢了大人。小生有一个丑浑家,着他拜谢大人。(衙内云)你的浑家,要来见我,敢不中么?既是这等,看你的面皮,着他过来。(正末做向旦儿科,云)大嫂,我将那宝贝献了,大人许我一个官也。你过去,把体面拜谢大人者。(旦儿云)既然这等,我和你谢去来。(相见科)大人,受取妾身几拜咱。(做拜科)(衙内云)免礼、免礼。这浑家十分标致,便好道:巧妻常伴拙夫眠。兀那秀才,你有下处么?(正末云)小生无下处。则才到的这酒务儿里避雪哩。(衙内云)小的每,将两匹马来,与他骑着,跟着我私宅里去来。(正末云)既然衙内带挈,俺一同去来。(同下)(店小二云)整整打搅了我一日,酒也卖不的,你看我这等造化?(诗云)今日买卖十分苦,可可撞见大官府。一个钱儿赚不的,不如关门学擂鼓。(下) (衙内同随从再上,云)小的每,打扫前后厅堂,把那名人书画,挂将起来,摆上那玩好器皿,着金壶里酾着热酒,铺开那锦绣褥,将好台盏来,请过那秀才来者。(小厮云)理会的。(做唤科,云)秀才,爷请。(正末同旦儿上,云)大嫂,衙内有请,俺同过去见大人来。(做见科)(衙内云)兀那秀才,我是个小人家儿,你休笑话。(正末云)量小生有何德能,着衙内如此般张筵管待。(唱)
「后庭花」我则见锦在床上铺。(衙内云)小的每放下那毡帘来。(正末唱)兀那毡帘向门外簌。(衙内云)炭火上烧着羊肉者。(正末唱)我见他兽炭上烧羊肉。(衙内云)
把酒酾热者。(正末唱)金杯中泛醑。(衙内云)我见你是个读书的人,因此上敬你。(正末唱)小生则是一寒儒。
(衙内云)我和你做个亲属。(正末唱)怎敢与衙内认为亲属?量小生有甚福,感衙内相盼顾。(衙内云)我说的话,你可依的我么?(正末唱)但道的都应付,(衙内云)你可不要推阻。(正末唱)并不敢推共阻。(衙内云)你的浑家,与我做个夫人,我替你另娶一个,你意下如何?(正末唱)
他、他、他,从头儿说事故,就、就、就,唬的我麻又酥,道、道、道,别求个女艳姝,待、待、待,打换我这丑媳妇,我、我、我,这面不搽头不梳,那、那、那,有甚的中意处? (衙内云)好共歹,我务要换了你的。(正末唱) 「青哥儿」哎,你怎生的乔为乔为胡做?可不道败坏风俗?(衙内云)我要你浑家与我做个夫人,打甚么不紧?这等推三阻四的。(正末唱)你原来好模样倒有这般心歹处,便待要拆散妻夫,凤只鸾孤。(衙内扯正末科,云)你这厮不肯,我更待干罢那?(正末唱)他将我这衣领揪,(衙内云)你若不与我,我着你目下就死。(正末唱)就着我目下身殂,我则索祷告天乎,可怜我无辜,放声啼哭。(衙内云)好歹将这媳妇与我做个夫人罢。(正末唱)哎,不争将并头莲碜可可的带根除,着谁人养活俺那生身父! (衙内云)这厮好生无礼。小的每,拿大铁锁锁在马房里,扶着他那浑家后堂中去。(随从做拿科,云) 理会的。郭成,你休言语,枉送了你性命。(正末哭科)(唱)
「赚煞」罢、罢、罢,怎干休,难分诉,世做的冯河暴虎,赤紧的先要了我这希奇无价物,又生出百计亏图。哎,你个泼无徒,胆大心粗。俺夫妻每负屈衔冤谁做主?你强夺了花枝媳妇,又将咱性命屠毒,(带云)哎,早知今日,我不带的浑家出来也罢。(唱)方知道“美女累其夫”。
(下)
(随从云)爷,那郭成拿的去,锁在后槽亭柱上哩。(衙内云)我那里郭成的浑家?这等生的风流,长的可喜,正好与我做个夫人。他来的路儿,可也远了,多把些肥皂与他洗了脸,再搽些胭粉,换些锦绣衣服,在后堂中安排酒肴,庆贺新得的夫人。天阿,也是我一点好心,与我这条儿糖吃。(诗云)此生无分得娇容,一床锦被半条空。今朝夺取良人妇,后堂庆喜吃三钟。(随从云)还要分付后槽,将这厮收的好者,不要等他溜了。(同下)
第二折
(衙内领随从上,云)某庞衙内。欢欢喜喜,拾得一个郭成的浑家,待要做了夫人,谁想他不着趣,百般的不肯。就我看,我这嘴脸,尽也看的过。你道我脸上搽粉,你又不搽粉那?我家中有个嬷嬷,是我父亲手里的人,他可也看生见长我的。如今着他去劝化,不怕不听。小的每,与我唤将嬷嬷来者。(随从做唤科,云)嬷嬷,爷唤哩。(正旦扮嬷嬷同儿上,云)
老身是庞衙内家的嬷嬷。衙内呼唤,须索走一遭去。
这个是老身的孩儿,唤做福童,他父亲不幸早年亡过。 福童,你要学里去,我与你这把钥匙。你若寻我时,到花园里来寻我便是。(儿云)我孩儿,你道将着这把钥匙,揣在袖儿里,要寻你时,只在后花园里。如今我学里去也。(下)(正旦云)老身自幼在庞府,看生见长这个衙内,非是一日也呵。(唱) 「越调」「斗鹌鹑」则他这兔走乌飞,寒来暑往,春日花开,可又早秋天月朗,断送了光阴,消磨了世况。我如今年纪老,发苍,我做不的重难的生活,只管几件轻省的勾当。
「紫花儿序」早辰间放开仓库,晌午里绰扫了花园,未傍晚我又索执料厨房。小丫鬟忙来呼唤,道衙内共我商量。
岂敢行唐?大走向庭前去问当。(正旦做见衙内科)(唱)
哥哥,你有何明降?对老身至尾从头,说短论长。
(云)哥哥呼唤老身来,有何事干?(衙内云)嬷嬷,唤你来别无甚事。我大茶小礼,三媒六证,亲自娶了个夫人,他百般的不肯随顺我。你劝他一劝。劝的他回心转意,我自有重重的赏你。(正旦云)哥哥你放心者,老身到那里,不消三言两句,管教他随顺哥哥便了。(衙内云)我这夫人,有些拗。嬷嬷,你须放出那蒯通般舌来才好。(正旦唱)
「小桃红」老身非敢自夸强,我不比那蒯通无名望。(衙内云)我礼拜磕头,央及你波。(衙内做拜科)(正旦唱)
呀、呀、呀,何须的礼拜磕头把咱央?(衙内云)好奶奶,没奈何,好生劝他一劝。(正旦唱)直恁般痛着忙,就待要安排共宿芙容帐。凭着我甜话儿厮搪,更将些美情儿相向。
哥哥也,你稳情取金殿锁鸳鸯。(同下)
(旦儿上,诗云)天下人烦恼,尽在我心头。浑如秋夜雨,一点一声愁。妾身是郭成的浑家李幼奴。有庞衙内强要了我生金阁儿,又逼我为妻,将俺男儿郭成,锁在马房里。天那,好烦恼杀我也。(正旦上,云)此间是他卧房门首。(做入见旦儿科,云)姐姐,万福。(旦儿云)嬷嬷万福。(正旦云)姐姐,我问你咱:俺衙内,大财大礼,娶将你来,指望百年偕老。
你只是不肯随顺,可是为何?(旦儿云)嬷嬷,你那里知道我心中的冤枉也?(正旦云)姐姐,你差了也。
(唱)
「凭栏人」则这女聘男婚礼正当,你两下和谐可着人赞扬。哎,你个女艳妆,你心中可怎不思想?
(旦儿云)嬷嬷,你怎知道?我那里是大财大礼娶的?我本是郭成的浑家,有庞衙内强要了我生金阁儿,又逼我为妻,将俺丈夫锁在马房里。嬷嬷?你可知道我这等冤枉也!(正旦云)你若不说,我怎生得知?难道有这等事?(唱)
「鬼三台」听的他言分朗,唬的我魂飘荡。姐姐也,你怎生则撞入天罗地网?俺那厮驴狗儿一片家狠心肠,有谁人好来阻当?(旦儿云)嬷嬷,我今日不曾看见丈夫,多敢杀坏了。兀的不痛杀我也。(正旦唱)你道他昨来个那埚儿里杀坏了范杞梁,今日个这埚儿里没乱杀你女孟姜。(旦儿云)嬷嬷,我待要寻一个大大的衙门,告他去哩!(正旦唱)你待要叫屈声冤,姐姐也,谁敢便收词接状? (衙内同随从打听科)(旦儿做哭科,云)哎哟,天也。(正旦唱)
「寨儿令」我见他痛感伤,泪汪汪,(旦儿云)当初只为我生的风流,长的可喜,将我男儿陷害了性命,挝了我这面皮罢。(正旦云)哎哟,可惜了也。(唱)水晶般指甲儿挝破面上。(衙内同随从做听科)(正旦唱)俺那厮少不的落马身。不久沦亡,他可便遭贼盗值重丧。
「幺篇」多不到半月时光,餐刀刃亲赴云阳,高杆首吊脊梁,木驴上碎分张,浑身的害么娘碗大血疔疮。 (衙内做咳嗽科)(正旦唱)
「金蕉叶」是谁人村声泼嗓?他壁听在门儿外厢。(旦儿做惊科,云)嬷嬷,窗儿外有人咳嗽。(正旦唱)姐姐也,你且休慌心劳意攘,我可便自把那言词说上。
(衙内做见正旦科,云)!我养着你个家生狗,倒向着里吠。直被你骂的我好也。(正旦唱) 「调笑令」息怒波宰相,听老身说行藏。(衙内云)你还说甚的?可敢再骂我么?(正旦云)哥哥,我不曾说甚来?
(唱)我道是楚襄王寄语巫山窈窕娘,也不须遮遮掩掩妆模样,早共晚准备下雨席云床。(衙内云)你道不骂我,恰才我都听的了也。(正旦唱)我道您哥哥也,在城中第一家财帛广,还有那鸦飞不过的田地池塘。 (衙内云)小的每,这老贱才骂了我许多,还待赖哩。拿绳子来捆了,丢在八角琉璃井里去。(随从云)
理会的。(随从做腰里取绳子捆科,云)嬷嬷,你也不要怨我,自家讨死吃。(旦儿云)嬷嬷,兀的不痛杀我也。(正旦云)姐姐,等我那孩儿来时,着他与我报仇。天也,谁来搭救我咱?(唱)
「收尾」罢、罢、罢,我倒做了耕牛为主遭鞭杖,哑妇倾杯反受殃。有一日包待制到朝堂,哥哥也,我则怕泄漏了天机白破你那谎。(同旦儿下)
(随从做丢科,云)扑冬,丢下去了,再搬下井栏石往下压着,省的那尸首浮起来。嬷嬷,你倒好了,也落的一个水葬哩。(做回话科,云)爷,小的每把嬷嬷着绳子捆了,丢在八角琉璃井里死了也。(衙内云)
这嬷嬷便死了,还有郭成哩,一发拿来,就在他浑家根前,着铜铡切了头者。(随从云)理会的。郭成,你的浑家送了我衙内便罢了,你百忙里不肯,如今着我来铡了你头哩。赵虎,你揪着头发,我提起这铜铡来。 磕叉,(做跌倒科,云)哎哟,唬杀我也。(郭成做倒地复起来跑下)(随从做惊科,见衙内云)爷,怪事!
怪事!只见日月交食,不曾见辘轴退皮。爷着小厮每把郭成拿在那马房里,对着他浑家面前,他便按着头,我便提起铜铡来。可叉一下,刀过头落,那郭成提着墙,跳过头去了。(衙内云)!怎么提着墙,倒跳过头去了?(小厮云)呸!是提着头,跳过墙去了。(衙内云)强魂、强魂,休要大惊小怪的。不妨事,明日是正月十五日,赏元宵,多着些伴当每,拿着些棍棒,跟着我赏元宵去来。(同下)
第三折
(社火、鼓乐摆开科)(外扮老人里正同上,云)
老汉王老人,这个是刘老人。时遇元宵节令,预赏丰年,城里城外,不论官家民户,都要点放花灯,与民同乐。老的,咱每做火儿看灯,走一遭去来。(做看灯科)(衙内领随从上,云)今日是元宵节令,小的每随俺看灯耍子去。(魂子提头冲上,打科)(衙内做慌,云)那里这个鬼魂打将来?好怕人也。走!走!走! (下)(魂子追赶,老人、里正、社火、鼓乐同众慌下)
(衙内再上,云)小的每,这鬼魂好狠哩。我们这等跑,他倒越追上来。走!走!走!(魂子再上赶科)
(衙内云)这鬼魂又赶将来了。唬杀我也,小的每,扶着我回去罢,这灯也看不成了。(下)(店小二上,诗云)买卖归来汗未消,上床犹自想来朝。为甚当家头先白?晓夜思量计万条。自家是个卖酒的,在此处开着个酒店,但是那南来北往,做买做卖,推车打担,都来我这店里买酒吃。今日早把这镟锅儿烧的热些,等那买酒的人来,好荡与他吃。(老人、里正谎上,云)走、走、走,如今那没头鬼不来了。老的,我们有了这些年纪,眼里并不曾见这怪异,险些儿被他吓死。我们且到这酒店里吃几杯酒,定一定胆。店小二,我们要买酒吃的,打二百长钱酒来。(店小二云)有、有、有,新的美酒。老的,请里面坐。(老人云)恰才渐渐喘息定了,慢慢的吃几杯儿。(正末扮包拯便衣领张千上,云)老夫姓包名拯,字希仁,乃庐州金斗郡四望乡老儿村人氏,官封龙图阁待制,正授南衙开封府尹之职。奉圣人的命,着老夫西延边赏军回来。
时遇上元节令,纷纷扬扬,下着国家祥瑞。张千,分付头踏,远远的在前面自去,等我在后慢慢行者。(唱)
「南吕」「一枝花」我可便上西延离汴京,押衣袄临京兆。我也不辞年纪老,岂惮路途遥?想着宰相官僚,请受了这千钟禄难虚耗,怎不的秉忠心佐圣朝。今日在鹭仙班,到后来图写上麒麟画阁。
「梁州第七」我也则为那万般愁常萦心上,两条恨不去眉梢,急回身又遇着新春到。我只见寒梅晚谢,冻雪初消。傍几家儿村鸡哑哑,隔半程儿野犬。妆点来则恁的景物萧条,可不道有丹青也便巧笔难描。我、我、我,看了些青渗渗峻岭层峦,是、是、是,行了些黄穰穰沙堤得这古道,呀、呀、呀,兀良,早过了些碧澄澄野水横桥。归来路杳,袅丝鞭羡杀投林鸟。薄暮也,在荒郊,怎当这疲马西风雪正飘,说不尽寂寥。 (张千云)相公,风又大,雪又紧,远远的有个酒务儿,略避一避风雪,就买些酒吃,可不好也?(正末云)张千,你说的是,兀的不是个酒务儿(唱)
「牧羊关」草刷儿向墙头挑,醉八仙壁上描,盖造的潇洒清标,写着道:“酒胜西湖,店欺着东阁。”(带云)看你这村野去处,有甚么整齐的?(唱)止不过瓦钵内斟村酿,那里有金盏内泛羊羔。你待写着大样儿留人醉,我道不饮呵,可便从他来酒价高。
(云)张千,接了马者。(张千云)牢坠镫。(正末见店小二)(张千做打小二科,云)卖酒的,快打扫干净阁子儿,酾热酒来,把马牵到后头,与我细切草烂煮料,把马喂着,不要塌了膘。你若着人偷了鞍子,剪了马尾去,我儿也,你眼睫毛我都扫掉了你的。(店小二云)你看这厮,他也是个驴前马后的人,怎么不由分说,便将我飞拳走踢只是打?我且忍着,教他着我的道儿。(张千云)店小二,将酒来,我与相公递一杯酒。(做跪送科,云)相公,一路上风寒,孩儿每孝顺的心,请满饮一杯。(正末云)孩儿也,大风大雪,你两只脚伴着我这四只马蹄子走,你先吃这钟儿酒者。
(张千云)相公不吃,与孩儿每吃,孩儿就吃。(做接科)(正末云)孩儿也,你吃下这钟酒去,可如何?(张千云)您孩儿吃下这钟酒去,便是旋添绵。(正末云)怎么是旋添绵?(张千云)孩儿吃下这杯酒去,添了件绵团袄一般。(吃科)(做打店小二科,云)我打你这个弟子孩儿。你见我打了你几下,拿这么冰也似的冷酒与我吃,把我牙都冰了,吃下去,肚里就似割得疼的。你还立着哩,快酾热酒来。(店小二云)我知道。(做背科,云)我如今可酾滚热的酒与他吃,我荡这弟子孩儿。(张千云)快将热酒来。(店小二云)酒热,酒热。(张千云)相公,天道寒冷,热热的酒儿,请满饮一杯。(正末云)孩儿也,你一路上还辛苦似我,这钟酒也是你吃。(张千云)这钟酒又着孩儿每吃,谢了相公。(做叩头吃酒科,云)哎哟,好热酒,荡了喉也。(正末云)孩儿吃下这杯酒去,又与你添了一件绵搭么。(做打店小二科,云)我打你个促掐的弟子孩儿!酾这么滚汤般热酒来荡我,把我的嘴唇都荡起料浆泡来。我儿也,你讨分晓,我筋都打断了你的。再酾酒来。(店小二做背科,云)这才出了我的气。我如今可酾些不冷不热,兀兀秃秃的酒与他吃。
(张千云)将酒来。相公,孩儿每酒勾了,相公请饮一杯儿。(正末云)张千,可不道:“三杯和万事,一醉解千愁。”孩儿,我且不吃,一发等你吃了这钟,凑个三杯,可不好那?(张千云)相公又不吃,又与孩儿每吃。孩儿只得吃了,凑个三杯。(做战科)(正末云)
孩儿也,你吃了这几钟酒,怎么打起战来?(张千云)
您孩儿多衣多寒。(正末云)孩儿,你连吃这几钟,身上可温和了?老夫一路鞍马劳倦,我有些腿疼,过来与我捶一捶背。(张千云)理会的。(做捶背科)(店小二云)你个弟子孩儿,吃了两钟酒,佯风诈冒,手之舞之的打我。你敢再来打我么?(张千云)我儿也,你还强嘴哩。你休往城里来,我若前街上撞见你,一无话说。我若后巷里撞见你,一只手揪住衣领,举起我这五指阔无缝的拳头,则一拳。(做打正末科)(正末云)张千,怎的?(张千慌科,云)恰才相公赏了孩儿每几钟酒,店小二这厮无理,他则道我醉了,他欺负我。他见我与相公捶背,他看着我揎拳捋袖,舒着拳头要打我。我说你要打我,可是我没有手的?我也少不的还你一拳。不想失错了,可可打了相公背上。(正末云)假似你手里拿着把刀子,可怎了?(张千云)您孩儿须认的爹哩。(正末云)张千,看马去。(张千云)
理会的。(店小二云)我着这弟子孩儿打杀我也。我且后面执料去咱。(下)(正末云)隔壁阁子里有人吃酒,我是听咱。(老人云)老的,今日是上元节令,家家玩赏。好便好,则多了这没头鬼。老的,你满饮一杯。 (里正云)老的先请。(老人云)也罢,我先饮。嗨,老弟子孩儿,可忘了浇奠。(做浇奠科,云)头一钟酒,愿天下太平,第二钟酒,愿黎民乐业,做官的皆如卓鲁,令史每尽压萧曹,轻徭薄税,免受涂炭者。
(正末云)你听那厮,倒也说的好。(唱)
「贺新郎」他那里擎杯举酒对天浇,现如今五谷丰登,万民安乐,卖弄他田蚕十倍收成了。说不尽庄家,庄家这好,还待要薄税轻徭。他道官长每如卓鲁,令史每压萧曹,高眠莫被闲愁搅。似这等人心无压足厌则怕天也填不的许多凹。
(正末做扳老人科,云)唱喏。(老人慌科,云)
哎哟,没头鬼又来了。(做见正末科,云)呸!我道是没头鬼,原来是这个老弟子孩儿!则被你唬杀我也。 (张千云)呸!休胡说,是包、包、包,(正末云)包甚么?(张千云)众老儿,我要买一包丝绵,可有么?
(正末云)张千靠后。(老人云)兀那老子,你要替我唱喏,你也叫一声:“老人家,我唱喏哩”。我们便知道了。可怎么不做声不做气,猛可里从背后扳将我过来,唱上个喏。且是你这脸生的俊,把我们吓这一跳。
我把你个无分晓的老无知!(张千云)!是龙、龙、龙,(正末云)甚么龙?(张千云)我说你那两个敢有些耳聋?(正末云)这厮靠后。(老人云)我把你个老不死的老贼!(张千云)!是图、图、图,(正末云)
甚么图?(云)我问你,老人家,你却才说有甚么没头鬼?(老人云)你不知,听我说与你。俺每都是在城的老人、里正。今日是上元节令,俺往城里看灯去来,撞见个没头鬼,手里提着头,赶着众人打。俺们害慌,权躲在这酒务儿里吃杯酒。你恰才不做声不做气,扳将我过来,唱上个喏,我则道没头鬼又来了。故此说着这没头鬼。(正末云)老夫不知,休怪,休怪。(老人云)你去,你去,不怪你。我们也不吃酒了,各回家去也。(同里正下)(正末云)自从我离朝,谁想有这等跷蹊事也?(唱)
「牧羊关」他那里才言罢,唬的我魂暗消。离城中则半载其高,可怎么白日神嚎,到黄昏鬼闹。我半生多正直,怎见这蹊跷?只今的离村疃犹然早,(云)张千,将马来。
(张千云)理会的。(正末唱)我和你到皇都赴晚朝。
(行科)(魂子上做转科)(正末云)呸!好大风也。别人不见,老夫便见。我马头前这个鬼魂,想就是老人们所说没头的鬼了。兀那鬼魂,你有甚么负屈衔冤的事?你且回城隍庙中去,到晚间我与你做主。 速退!(魂子踅下)(正末云)张千,休回私宅,跟的我径往开封府里去来。(行科)(张千云)喏!在衙人马平安。抬书案。(正末云)张千孩儿,与你十日假限,到我私宅中,取的铺盖来,就问谁该当直?(张千云)今日谁该当直?(娄青上,云)小人娄青便是。
哥,你回来了也,改日与你洗尘。恕罪、恕罪。(张千云)兄弟,我如今下班去也。(下)(娄青做见正末科,云)喏,该是孩儿每娄青当直。(正末云)娄青,该你当直,你敢勾人去么?(娄青做笑科,云)爷不问,您孩儿也不敢说。您孩儿怎么不敢勾人?有个混名儿,唤做“催动坑”哩。(正末云)怎生唤做“催动坑”?
(娄青云)当初一日,爷着您孩儿勾人去,听的说您孩儿到,都逃窜的一个也没了。我回头一看,则有一个土坑。我将那勾头文书,放在那土坑上,喝了一声:“兀那土坑,你跟的我开封府里回话去来。”我在前面走,那土坑在后面速碌碌、速碌碌跟将您孩儿来了。
因此上唤做“催动坑”。(正末云)好儿,我如今着你勾人去。(娄青云)您孩儿就去。(做忙走科)(正末云)娄青,你转来,你勾谁去?(娄青云)知他勾谁?
(正末云)你与我勾将那没头鬼来。(娄青做慌跪科,云)人便好勾,没头鬼怎生勾的他?(正末云)你可不道是“催动坑”哩?(娄青云)爷,这一会儿催不动了也。(正末唱)
「哭皇天」则你那“催动坑”刚才道,可怎生这公事便妆幺?则你那口是祸之苗,(娄青做打脸科,云)你怎么多嘴?(正末唱)舌是斩身刀。(带云)娄青,(唱)你与我去城隍根前祝祷,(娄青云)爷着孩儿祝祷甚的?(正末唱)你说与那衔冤的业鬼,屈死的冤魂,你着他今宵插状,此夜呈词。你道这包龙图专在南衙里,南衙里等待着,(娄青云)您孩儿知道了,便勾去。(正末云)娄青你转来,天色还早哩。(娄青云)这等多早晚去?(正末唱)直等的金乌向山坠,银蟾出海角。
(娄青云)您孩儿便依着爷的言语,对城隍神道祝祷了。他两个耳朵是泥塑的,怕不听见?(正末云)娄青,我与你一道牒文去。(唱)
「乌夜啼」你与我速赴城隍庙,将牒文火内焚烧,早将那没头的业鬼提来到。(娄青做怕科,云)哎哟,这城隍庙是鬼窝儿里。三更半夜,只是娄青一个自去,怕人设设的,怎好?(正末唱)唬的他怯怯乔乔,絮絮叨叨,唬的他战簌簌的把不定腿摇,可扑扑的按不住心头跳。你这厮,若违拗,(带云)你看我这剑者。(唱)我着剑分了你肢体,切了你脂膏。
(云)娄青!(娄青云)有!(正末云)娄青,今夜晚间,将着这道牒文,直至城隍庙中,烧了这道牒文。
你将那衔冤负屈的鬼魂,都着他开封府里来,老夫亲自问这一桩公事。(娄青云)爷,这个正叫做“没头公事”,便要问时怕也难应心么?(正末唱)
「黄钟尾」我若是不应心,今夜便辞了宣诏,(娄青云)
爷,应的口么?(正末唱)我若是不应口,今番不姓包。 (娄青云)您孩儿多早晚时候去?(正末云)天色早哩。
(唱)直等的初更残二鼓交,把冤魂摄来到。审个真实,问个下落,杀人贼便拿捉,赴云阳向市曹,将那厮高杆上挑,把脊筋来吊。我着那横亡人便得生天,众百姓把咱来可兀的称赞到老。(下)
(娄青云)我娄青领着包待制这一道牒文,到城隍庙勾那没头鬼去。你道活人好见鬼的,可不是死!我待不去来,他又要切了我的头,也是个死。我想这铜铡一铡,铡将下来,这脖子上好不疼哩,头又切断了,不如被鬼唬死倒不疼,又落得个完全尸首。只得捱到今夜晚间,三更时分,将着牒文,到城隍庙里勾鬼去,常拚着个死罢。(暂下)(拿灯笼再上,云)这早晚是三更也,我提了灯笼。怎么这一会儿越怕将起来?你听那房上的瓦,各剌剌、各剌剌,墙上的土,速碌碌、速碌碌。有鬼也!有鬼也!(做拿灯照科,云)嗨,原来是风吹的这箬叶儿响。我白日里就与那道官说来,教他把庙门则半掩着。来到门外,果然还不曾上拴哩。 (做推庙门入庙科,云)待我推开这门来。(惊科)早是一个冷风阵,从里面吹将出来。哎哟,灯也灭了,敢这没头鬼预先在那里等我?(做进门科,云)呸!百忙里腿转筋。这个是二门,这个是两廊,这个是正殿。
(做放下灯笼跪科,云)城隍爷爷,包待制大人的言语,教我勾没头鬼来。爷爷可怜见,我有这牒文在此。 可可的我的灯笼,刚到门就灭了,那里讨火烧他?呸!
这琉璃里不是灯?待我踏着凳,点这灯下来。(做上凳倒科,云)呸!百忙里又踹虚了,教我吃着一惊。待我先点在灯笼里了,便有风来,也不怕他。(做取灯笼罩儿,点上灯烧纸科,云)爷爷可怜见。(内响科)
(做怕科,云)有鬼!有鬼!(做倒科)(魂子做提头上,扶起娄青科)(娄青云)这扶我的是谁?(魂子云)
我是没头鬼。(娄青看科,云)好怕人。当真是没头鬼?(魂子做应科,云)是!(娄青云)你这没头鬼,包待制勾你哩。你跟我去来。(魂子应科,同下)
第四折
(正末领祗候张千排衙上)(张千幺喝科,云)左右伺候,大人坐堂,要问事哩。(正末云)今夜灯烛荧煌,如同白日,正好问这桩公事也呵。(唱)
「双调」「新水令」透襟怀一阵冷风吹,则他这闭长空暮云都退。显出那碧澄澄天气爽,明皎皎月光辉,厮和着灯焰相窥,照耀的似白日。 (云)娄青好不干事,可怎生这早晚不见来也?
(娄青上,云)来到衙门首了。不知他有也是无?待我叫做一声:没头鬼。(魂子随上,做应科,云)哎!
(娄青云)你则在这里,我报复去。(魂子云)我知道。
(娄青见正末做跪科,云)孩儿每娄青来了也。(正末云)娄青,曾见甚么人来?(娄青云)没!我则见鬼来。(正末云)你勾的鬼如何?(娄青云)有、有、有,被我劈头毛采将来了。(正末云)与我拿将过来。(娄青云)理会的。我出的这门来,我唤他一声:没头鬼。
(魂子云)哎。(娄青云)大人唤你哩,你过去,有甚么冤枉事,你自说波。(娄青见正末科,云)当面。
(正末云)娄青,你着他说那词因。(娄青云)大人分付,着你说那词因。(娄青做听扯祗候科,云)你听见么?(祗候云)我不听见。(娄青云)我也不听见。(正末云)可怎生他不言语?将娄青抢出去。(张千做叉娄青科,云)出去。(娄青做跌出门科,云)悔气。这没头鬼在门外叫声应声,怎么紧要去处,倒不做声?莫不是他去了么?待我再叫他一声:没头鬼。(魂子应科,云)哎。(娄青云)你在那里来?(魂子云)我害饥也,买个蒸饼吃哩。(娄青云)这厮还要打诨。你要去吃蒸饼,兀的你手里现拿着个馒头哩。你快过去。
(做见正末科,云)没头鬼,你说。(正末云)你怎生又不言语?抢出去。(张千做叉出门科,娄青云)原来他不曾过去。待我再叫他一声:没头鬼。(魂子应云) 哎。(娄青云)你怎么又不过去?(魂子云)我过去不得。(娄青云)你为甚么过去不得?(魂子云)被那门神户尉当住我,因此上过不去。(娄青云)你何不早说?(娄青见正末科,云)大人可怜见,这个没头鬼被门神户尉当住,因此上不敢过来。(正末云)是阿,大家小家,各有个门神户尉。(诗云)老夫心下自裁划,你将银钱金纸快安排。邪魔外道当拦住,只把屈死冤魂放入来。(唱)
「沉醉东风」则我那开封府门神户尉,你与我快传示莫得延迟。你教他放过那屈死的魂,衔冤的鬼,只当住邪魔恶祟。(娄青云)烧了这纸钱,你看好冷风也。(正末唱)我则见黯黯的愁云惨雾迷,嗨,可早变的来天昏也那地黑。
(魂子见正末跪科)(正末云)别人不见,老夫便见。灯烛直下,跪着一个鬼魂。好是可怜人也。(唱)
「庆东原」纸钱向身边挂,人头向手内提,向前来紧靠着灯前跪。我这里叮咛的问你:你家住在那里?(魂子云)孩儿每河中府人氏。(正末唱)姓甚名谁?(魂子云)姓郭名成。(正末唱)你可也做财主、做经商?为黎庶、为官吏? (魂子云)孩儿是个秀才。(正末云)兀那鬼魂,你将那屈死的词因,备细诉来,老夫与你做主。(魂子云)孩儿每姓郭名成,本贯河中府人氏,嫡亲的四口儿家属,有一双父母年高,浑家李氏。我因做了一个恶梦,去市上算卜,道我有一百日血光之灾,千里之外,可以躲避。小生来到家中,辞别了父母,一来躲避灾难,二来进取功名。行至中途,时遇冬天,风又大,雪又紧,在一个小酒务儿里饮酒。正撞着权豪势要的庞衙内,强夺了我生金阁儿,又要我浑家为妻。
见小生不从,将我铜铡下,一命身亡。我一灵儿真性不散,投至的见爷爷呵。可怜我这等冤枉,天来高,地来厚,海来深,道来长。(词云)因此一点冤魂终不散,日夜飘枉死城。只等报得冤来消得恨,才好脱离阴司再托生。即今上元节令初更候,正遇庞姓无徒出看灯。被我绕着街头追索命,吵的游人大小尽担惊。 也是千难万难得见南衙包待制,你本上天一座杀人星。
除了日间剖断阳间事,到得晚间还要断阴灵。只愿老爷怀中高揣轩辕镜,照察我这悲悲痛痛,酸酸楚楚,说无休诉不尽的含冤负屈情。(正末云)兀那鬼魂,到明日我与你做主。你且退者。(魂子云)娄青哥哥,你还送我一送儿去,我有些怕鬼。(娄青云)!(魂子下)(正末云)天已明了也。张千,抬出放告牌去。 (张千云)理会的。(旦儿领儿上,云)冤枉也。(正末云)张千,是甚么人声冤?着他过来。(张千云)兀那妇人,你过去当面。(旦儿同儿见正末跪科,云) (正末云)兀那妇人,你为何声冤?说你那词因来。 (旦儿云)小妇人是河中人,唤做李幼奴。大人可怜见,我告着庞衙内,强要了我生金阁儿,又逼我为妻,将俺男儿郭成杀坏了。这个是嬷嬷的孩儿福童,将他母亲推在八角琉璃井里死了。望青天老爷与小妇人做主咱。(正末唱)
「雁儿落」昨宵个牒城隍将怨鬼提,到今日放南衙果有冤词递。元来是庞衙内使尽他狼虎威,生拆散你这鸳鸯对。
「得胜令」呀,他敢将萧何律做成衣,将罪犯满身披。谁许他谋了财,又要谋人命?谁许他夺人妻逼做妻?直恁的无知。那嬷嬷担何罪?死的个堪悲。我与你勾他来问到底。
(云)兀那妇人,你两个且在司房里住者。(旦儿同儿下)(正末云)娄青,你与我买羊去。(娄青云) 理会的。买了羊也。(正末云)娄青,你与我挂画者。 (娄青云)画也挂好了。(正末云)与我请人去。(娄青做应便走科)(正末云)娄青,你转来,你请谁去?
(娄青云)知他请谁去?(正末云)与我请将庞衙内来。
(娄青云)老子也,怎么要请他?他是个不好惹的。官差吏差,来人不差,大着胆请他去。此间是庞府门首。
(做咳嗽科)(庞衙内上,云)是甚么人在门首?(娄青做见跪科,云)孩儿每是衙门中的娄青。有包待制差我来请大人哩。(衙内云)包待制他请我怎的?他意思则是怕我。你说去,道我便来也。(娄青云)理会的。(见正末科,云)小人请的衙内来了。(正末云)道有请。(娄青云)爷有请。(衙内做见科,云)老宰辅,量小官有何德能,敢劳置酒相请?(正末云)老夫西延边赏军才回,专意请衙内饮一杯。衙内请坐,老夫年纪高大,多有不是处,衙内宽恕咱。从今已后,咱和衙内则一家一计。(衙内云)老宰辅说的是,和咱做一家一计。(正末云)衙内,老夫西延边赏军回来,得了一件稀奇的宝物,着衙内看咱。(衙内云)是何物?
(正末云)是一个生金塔儿。塔儿不稀罕,放在那桌儿上,有那虔心的人,拜三五拜,塔尖上有五色毫光真佛出现。(衙内云)这个不打紧。我有个生金阁儿,放在有风处,仙音嘹亮,无风处用扇子扇着,也一般的响动。(正末云)老夫不信。(衙内云)小的每,快去家中取来。(小厮云)生金阁儿取来了也。(衙内云)
放在桌儿上,着扇子扇动咱。(娄青做扇细乐响科)
(正末云)是一件好东西,真是无价之宝。(娄青云) 那里是生金阁响?死了我丈人回灵哩。(正末云)衙内,老夫难的见此宝物,怎生借与我老妻一看,可不好那?(衙内云)老宰辅将的看去,咱则是一家一计。
(正末唱)
「沽美酒」略使些小见识,智赚出杀人贼。这场事天教还报你,我可便有言语敢题,并不要你还席。
(衙内云)老宰辅不要我还席,好快活也。咱则一家一计,吃个尽兴方归。(正末唱)
「太平令」拚了个沉醉,直吃的尽兴方归。(衙内云)
从今后一家一计。(正末唱)庞衙内有权有势,更和俺包龙图一家一计。你若是这里,等的,也不消半刻,我可便剐的你身躯粉碎。
(云)筵前无乐,不成欢乐。娄青,与我唤将个歌者来。(旦儿领儿上跪科,云)冤屈也。(正末云)
兀那妇人,你告谁?(旦儿云)我告庞衙内。(正末云)
衙内,他告你哩。(衙内云)咱则一家一计。(正末云)
衙内,那妇人说你强要了他生金阁儿,是也不是?(衙内云)恰才那个阁儿便是。(正末云)说你强要他为妻,又将他男儿郭成杀坏了,是也不是?(衙内云)是我斗他耍来。(正末云)又将嬷嬷推在井中身死,是也不是?(衙内云)也是,也是。(正末云)娄青,将纸墨笔砚来,着衙内画个字者。(娄青云)理会的。爷依着画个字,左右一家一计。(衙内云)是我来,是我来。我左右和老包是一家一计。(正末做努嘴科,云)
娄青与我拿下去。(娄青做拿科,云)爷,请出席来,左右一家一计。(衙内云)老儿,你敢怎么?(正末云)
娄青,将枷来,将庞衙内下在死囚牢里去。(娄青做拿枷套衙内科,云)衙内,请上枷。(衙内云)老儿,这个须不是一家一计?(正末云)一行人听我下断:庞衙内倚势挟权,混赖生金阁儿,强逼良人妇李氏为妻,擅杀秀才郭成,又推嬷嬷井中身死,有伤风化,押赴市曹斩首示众。嬷嬷孩儿福童,年虽幼小,能为母亲报仇,到大量才擢用。将庞衙内家私,量给福童一分为养赡之资。郭成妻身遭凌辱,不改贞心,可称节妇,封为贤德夫人。仍给庞衙内家私一分,护送还乡,侍奉公婆。郭成特赐进士出身,亦被荣名,使光幽壤。
(旦儿、儿同拜谢科)(正末词云)则为这庞衙内倚势多狂狡,扰良民全不依公道。穷秀才献宝到京师,遇贼徒见利心生恶。反将他一命丧黄泉,恣奸淫强把佳人要。老嬷嬷生推落井中,比虎狼更觉还凶暴。论王法斩首不为辜,将家缘分给诸原告。李幼奴贤德可褒称,那福童待长加官爵。若不是包待制能将智量施,是谁人赚得出这个生金阁?
题目李幼奴挝伤似玉颜正名包待制智赚生金阁
作者:王实甫
本书描述了崔莺莺和张生为争取婚姻自由历尽曲折艰辛之后,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。揭露了包办婚姻和封建礼教的罪恶。王实甫,名德信,大都人,生卒年与生平事迹俱不详。《录鬼簿》把他列入 “ 前辈已死名公才人” 而位于关汉卿之后,可以推知他与关同时而略晚,在元成宗元贞、大德年间(1295~1307)尚在世。贾仲明在追吊他的〔凌波仙〕词中,约略提到有关他的情况: “风月营密匝匝列旌旗,莺花寨明?M?M排剑戟。翠红乡雄纠纠施谋智。作词章,风韵美,士林中等辈伏低。” 所谓“风月营”、“莺花寨”,是艺人官妓聚居的场所。王实甫混迹其间,可见与市民大众十分接近。
王实甫创作的杂剧计有14种。完整地保留下来的除《西厢记》外,还有《破窑记》四折和《贩茶船》、《芙蓉亭》曲名一折。至于其它作品,均已散佚不传。在《贩茶船》中,王实甫写妓女苏小卿怨恨书生双渐负心,痛责茶商王魁“使了些精银夯钞买人嫌”,要“把这厮剔了髓挑了筋剐了肉不伤廉”,她敢爱敢恨,是个敢于抗争自己命运的女性;《芙蓉亭》中的韩彩云,“夜深私出绣房来,实丕丕提着利害”,主动到书斋追求所爱的书生,也是个敢作敢为的姑娘。在她们身上,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《西厢记》中崔莺莺的影子。
作者:洪昇
洪昇(1645—1704)字昉思,号稗畦,又号稗村、南屏樵者,钱塘(今杭州)人。康熙七年(1668)入国子监肄业,终身未入仕。康熙十二年(1673)作《沉香亭》传奇,后改写为《舞霓裳》。至二十七年,又重取更订之,易名《长生殿》。康熙二十八年(1689),因在清圣祖孝懿温诚仁皇后佟佳氏大丧期间于寓所演出,被言者所劾,革去国子监学生籍,一时株连达五十人左右,时人诗云:“可怜一曲长生殿,断送功名到白头”。翌年在浙江乌镇失足落水而亡。他是和孔尚任齐名的剧作家,世称“南洪北孔”。作品有传奇《长生殿》,杂剧《四婵娟》一种传世,另有《锦绣图》待考。其余作品均佚。今人章培恒著有《洪昇年谱》。
《长生殿》是一部爱情悲剧的巨大著作。叙述唐明皇在开元以后,纵情声色,委政权奸,国政日非。杨贵妃恃宠善妒,杨国忠招权纳贿,激起拥有重兵之番将安禄山,称兵造反。哥舒翰潼关不守,兵败降贼。明皇束手无策,仓皇幸蜀,逃至马嵬曙,随行将士杀死杨国忠,陈元礼纵兵逼哄,贵妃佛堂自缢,摇摇将坠的大唐江山到此才获得一线转机。作者通过写唐明皇和杨贵妃真挚的爱情故事,所谓“钗盒情缘”,同时也折射出了他们的爱情给社会带来的巨大的灾难。此后便摭拾白居易的长恨歌;唐人小说玉妃归蓬莱;元人杂剧等故事,写出唐明皇对于杨贵妃的怀念,以及二人原系天仙,谪居人世,终于回到天宫,永为夫妇作结。
作者:魏庆之
魏庆之,字醇甫,号菊庄,南宋建安(今属福建)人。他一生与当时文人骚客广泛交往,无意仕途。所著《诗人玉屑》二十一卷。 《诗人玉屑》以辑录体的形式,收录选辑了两宋诸家论诗的短札谈片,其中又以南宋为主。一至十一卷论诗歌艺术、体裁、格律及艺术手法;十二卷之后评论两汉之后的作家作品。魏庆之对诗话一体评价很高,他认为“诗之有评,犹医之有方也。评不精,何益于诗?方不灵,何益于医?然惟善医者能审其方之灵,善诗者能识其评之精,夫岂易言也哉?”因此他博观约取,科别其条,若披砂简金,别为此编。从此编中可见两宋诸诗评家对诗经以至宋朝诗人及作品的大略。本地阅读诗人玉屑
作者:鲖阳居士
陈振孙云:“《复雅歌词》五十卷,题鲖阳居士序,不着姓名。末卷言宫词音律颇详,然多有调而无曲。”是直斋已不详此书为何时何人所着。明刻重校《北西厢记》引李邴《调笑令》,云出《复雅歌词?后集》。知其书又分前后集。观陈元靓《岁时广记》所引,知其体例与《本事曲子集》、《古今词话》及《本事词》、诗词纪事相类似,同可视为最古之词林记事。顾徐釚《词苑丛谈》、张宗橚《词林纪事》、冯金伯《词苑萃编》中,俱未引及。盖隐晦已久,因辑存之,俾谈艺者有所考焉。万里记。
复雅歌词熙宁八年乙卯,杨绘在翰林,十二月立春日肆筵,设滴酥花。陈汝羲即席赋《减字木兰花》云:“纤纤素手。盘里酥花新点就。对叶双心。别有东风意思深。琼沾粉缀。消得玉堂留客醉。试嗅清芳。别有红萝巧袖香。”
“明月几时有,把酒问青天。不知天上宫阙,今夕是何年。我欲乘风归去,又恐琼楼玉宇,高处不胜寒。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间。转朱阁,低绮户,照孤眠。不应有恨,何事长向别时圆。人有悲欢离合,月有阴晴圆缺,此事古难全。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”是词乃东坡居士以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,作《水调歌头》兼怀子由,时丙辰熙宁九年也。元丰七年,都下传唱此词。神宗问内侍外面新行小词,内侍录此进呈。读至“又恐琼楼玉宇,高处不胜寒”,上曰:“苏轼终是爱君。”乃命量移汝州。
《卜算子》:“缺月挂疏桐,漏断人初静。时见幽人独往来,缥缈孤鸿影。惊起却回头,有恨无人省。拣尽寒枝不肯栖,寂寞吴江冷。”缺月,刺明微也。漏断,暗时也。幽人,不得志也。独往来,无助也。惊鸿,贤人不安也。回头,爱君不忘也。无人省,君不察也。拣尽寒枝不肯栖,不偷安于高位也。寂寞吴江冷,非所安也。此词与考盘诗极相似。
景龙楼先赏,自十二月十五日便放灯直至上元,谓之预赏。万俟雅言作《雪明鳷鹊夜慢》云:“望五云多处春深,开阆苑、别就蓬岛,正梅雪韵清,桂月光皎,凤帐龙帘萦嫩风,御座深翠金间绕。半天中、香泛千花,灯挂百宝。圣时观风重腊,有箫鼓沸空,锦绣匝道。竞呼卢,气贯调欢笑。暗里金钱掷下,来侍燕歌,太平睿藻。愿年年此际,迎春不老。”
万俟雅言作《凤皇枝令:忆景龙先赏》,序曰:“景龙门,古酸枣门也,自左掖门之东,为夹城南北道,北抵景龙门。自腊月十五日放灯,纵都人夜游。”妇人游者,珠帘下邀住,饮以金瓯酒。有妇人饮酒毕,辄怀金瓯。左右呼之,妇人曰:“妻之夫性严,今带酒容,何以自明,怀此金瓯为证耳。”隔帘闻笑声曰:“与之。”其词曰:“人间天上。端楼龙凤灯先赏。倾城粉黛月明中,春思荡。醉金瓯仙酿。一从鸾辂北向。旧时宝座应蛛网。游人此际客江乡,空怅望。梦连昌清唱。”同上宣和间,万俟雅言中秋应制作《明月照高楼慢》云:“平分素商。四垂翠幕,斜界银潢。颢气通建章。正?澄练色,露洗水光。明映波融太液,影随帘挂披香。楼观壮丽,附霁云耀,绀碧相望。宫妆。三千从赭黄。万年世代,一部笙簧。夜宴花漏长。乍莺歌断续,燕舞回翔。玉座频燃绛腊,素娥重按霓裳。还是共唱御制词,送御觞。”
《调笑》八叠莺莺,又作李邴词:“何处。长安路。不记墙东花拂树。瑶琴理罢霓裳谱。依旧月窗风户。薄情年少如飞絮。梦逐双环西去。”
《忆王孙:赏荷》:“云锁重楼帘幙晓。秋已暮、红稀香小。水光山色与人亲,说不尽、无穷好。莲子已成荷叶老。清露洗、苹花汀草。眠沙鸥鹭不回头。似应也恨人归早。”
《惜寒梅》“看尽千花,爱寒梅、暗与雪期霜约。雅态香肌,迥有天然澹泊。五侯园囿恣游乐。栏处、重开绣幕。秦娥妆罢,遥相纵艳□□洛。天涯再见素萼。似凝然向人,玉愁寂寞。江上飘零,怎把芳心付托。那堪风雨夜来恶。便减动一分瘦削。直须沉醉,尤香殢云,莫待吹七夕故事,大抵祖述张华《博物志》、吴均《齐谐记》。夫二星之在天为二十八舍,自占星者观之,此为经星有常次而不动。诗人谓“睆彼牵牛,不以服箱。跂彼织女,终日七襄。虽则七襄,不成报章”者,以比为臣而不职也。夫为臣不职,用人者之责也,此诗所以为刺也。凡小说好怪,诞妄不终,往往类此。天虽去人远矣,而垂象粲然,可验而知,不可诬也。词章家者流,务以文力相高,徒欲飞英妙之声于尊俎间,诗人之细也夫。
©2016 嫩芽教育网 版权所有
网站备案/许可证号:鲁ICP备17000595号-20